九十年代中期，美國中部的物價不高，維持簡樸的學生生活，一个学生日常所需的花銷很少。因此，我拿學校半獎，一个学期后，銀行仍有積蓄。那時中國的經濟已經开始起飛，只是還未如今天這般波瀾壯闊。而美國隨著八十年代的石油危機結束，93年起，克林頓擔任總統，在他的八年任期，經濟也開始恢復，就要經歷百年一次的大繁榮。
我就是在這個漲潮期間來美留學，當時讀的雖是工商管理，對於世界經濟状况，既无興趣，也不了解，所读的知识，算是纸上谈兵。学校像个象牙塔，我在其中，過一天是一天，盼望快點結束學業。生命中與會計相遇，像是搭錯車，其实實在是個誤會。一生所學的高等教育，全花在此專業，說來有些傷心遺憾，這裡回憶留學生涯，不能不從會計與我談起。人生失敗的經歷，回憶總有收穫，算是吃一塹，長一智吧。
我與會計
我的智商中等，不但不算聰明，小時比起同齡人，顯得略为幼稚。因出生在年底，与同届学生共读，有些吃力，好在读了两年高三，算是拉平距离。中學時期，數理化並不突出，對於考試，我特別懼怕。高中進入文科班後，87年勉強畢業，那年高考，總成績差了36分，沒到廈大錄取線。班上同學們，樂呵呵去了本地鷺江大學，電大，和泉州福州等大學，我也被錄取，原本是希望和他們一道讀書，畢業，在廈門工作。
對於中國學生，高考成績至關重要，所謂一戰定勝負，成則為王，敗則為寇。我中學的成績，與學霸型姐姐保送大學的戰績，反差甚大，高考不上，也算正常。父母親無奈，勸我放棄普通大學，再考一年。四人投票，姐姐也被動員，站在父母一方，我並無反叛精神，無奈之下，如老牛拉車，隔年又趕考了一次，很幸運，88年入了廈大。父母是本校56，58屆畢業生，一個是學生會主席，後來的系領導，教授，另一個是學習部長，體育部長，化學系最年輕的講師，後來成為教授。他們對這個唯一兒子的期望值可能過高，養兒是否成才，他們心裡的壓力比我大。後來我能進入名牌大學，他們的開心比我多兩倍。
記得高中畢業前，爸媽問我想選什麼專業，我想了想，回答是中文或歷史 – 小時我喜歡看古典文學，中學時偷偷寫章回小說，但因學習成績不好，終於聽勸，許多興趣愛好，忍痛放棄。至今很同情那些喜歡讀書，但不擅長考試的學生，想來因為自己也是如此。在國內教育機制裡混，成功的定義，很早就由周圍人決定。當自己的親人，老師，同學和所有人的看法都一致時，一個還未明白人生意義的年輕人，很難跳出自己的局限。他的內心要抵抗自卑，對外要顯得積極向上，通過考試，完成一些不可能的任務。除了逃避，他沒有太多選擇。
各類體育競賽裡，這種殘酷，顯得更為突出。比方羽球名將李宗偉，與林丹水平相當，但前者世界冠軍的金牌，少得可憐，在完全按分數說話的世界，人們只能說是遺憾。千年老二，敗者為王，失敗者有時只能這樣自我安慰。亞軍尚且如此，未入選者情何以堪。英文有首歌裡唱道，the winner take it all, the loser standing small，無論哪種競爭，失敗的感覺都很痛苦。好在人生好就像馬拉松，勝負不應只靠分數，幸福指數與學習成績，也並不見得完全一致。對於有信仰的人來說，尤其如此，就算環境不濟，大器晚成，也未可知。
父母極力勸我，避免那些找不到工作的文憑，建議我考慮會計。當時語重心長的對話是這樣的：“你的個性慢如溫吞水，又有耐心，做事細心，很合適需要耐心的會計專業，廈大會計是全國有名的，你老爸我讀書時，就是經濟學院王亞南的學生，那葛家樹，常勳老先生，都是我的好友，很熟的，其實不少系主任，都是我的同學，只要你努力考上廈大錄取線，我保證你能選最好的系和專業，畢業後，能找到很好的工作。小子，加油吧！”
父親有他的智慧，也有先見之明。中國大陸，78年恢復高考後，無數聰明絕頂又上進的能人，通過這種考試，改變人生。上大學，出國，都是僧多粥少的慘烈比拼，考不上重點大學的人，即使後來努力，也很難有出國深造的機會。與現在不同的是，那時的教育機制裡，基本上沒有自學和興趣之說。能考上重點大學，基本上一生就進入中產。如今我許多本科同學，都在大城市的國企外企混得不錯，而那些在廈門工作的87屆畢業生，因為中國經濟的騰飛，與上一輩相比，生活也有很大改善，父母一生經歷戰亂文革，當然不曉得中國會進步那麼快。
但是父母對我個性的了解，似乎只對了一半。原生家庭裡，從小到大，我既沒有管過帳，也不需要擔憂錢方面的事，更不喜歡管他人之事。因此對於商管，興趣寥寥，中學畢業時，對於會計是什麼，沒有一點概念。會計是兼文理的一門學科，對我來說，其實並不難，班上許多同學，感覺也是如此。本科學下來，成績不差，但是興趣愛好一多，對於本專業，就越學越感到乏味。另一方面，自己做事雖慢，在某一種學問上卻不很有耐心，大學階段，對於會計，只用了不到一半精力。
出國讀研，倒沒有什麼其他選擇。雖是最不喜歡的MBA，能出國已經很滿意了，於是將來的痛苦，一個拖字訣，以後再說。在美國的學習，就好像軍訓一樣，以拿到文憑結束，作為最終目標。多年後回想，經歷這樣的教育，真是十分失敗。從投資收益來說，18到26歲裏，四年本科，兩年在國內做財務會計，再讀兩年讀碩士，一共用掉了人生大約三分之一時間，精力花了無數，金錢也用了不少，產出與投入相比，基本為零，真是虧本生意。情感上當然也折騰了好久，都是負面情緒。父母早知如此，不知會作什麼感想。好在八十年代，國內本科學費不貴，否則更慘。
讀研期間，共讀了四個學期，12門課，36個學分。因有半獎，每禮拜要工作20小時，學習成績，也不能有任何一科低於B，即80分。說來有趣，自己成績單上，四個學期，分別是AAA，AAB，ABB，和BBB。每況愈下的主要原因，就是我極厭惡會計及工商管理，好在四個學期，就已足夠修完學分，若再多一個學期，我很有可能就要落到BBC，丟掉了那獎學金。人生成長，是了解自己的過程，在美國的頭兩年，經過努力，總算拿到一紙文憑，也開始知道自己的弱處。
碩士畢業前，得出結論，會計和商管這一行，我既無興趣，亦無才華，只要不做，從事其它什麽行業都行。於是畢業前，草草交上論文，連最後一門結業考試都沒有考，就下定決心，將所有專業書籍，賣掉送掉丟掉，輕輕省省駕車來到達拉斯。半年後才在附近一所大學，考完最後一門，讓學校把文憑寄來，當時自己已經上班數月了。回頭想來，入大學後八年所讀的，後來斬釘截鐵，全部扔掉，自己也覺得可惜。
依我個性，並非不好學也，然而高等教育的機會，本應珍惜，我卻未曾喜愛，或有好的印象，主要便因誤識會計，誠然十分可惜。治學上的慘敗，並非只在成績，而是讀書為了什麽，自己合適讀哪個專業，大學那時，未曾搞清楚。雖然好歹拿了一個碩士，卻絲毫沒有成就感，只差沒有主動退學，這才叫做遺憾。結婚後多年，家裏理財做稅，銀行管理，還是推給太太，更別說投資股票什麼的，碰都不碰。可見強扭的瓜不甜，當一個人厭惡了某種教育，很可能在某個方面，一事無成，比一般人還要弱。
好在上帝有極大的恩典，在我認識祂之後的年歲裏，平白無故讓我找到，並從事電腦管理，這個合適我個性的職業。若從投資收益角度再看，既無學位，也未在學校攻讀電腦方面的書，自己居然能成為電腦工程師，那收益率幾乎百分之百，令我驚訝。這是後話，翻身仗的故事，在後面的“職業工作篇”中，再容我詳述。
總結
廈大會計，人才濟濟，在全國頂頂有名，留美MBA，多少也不是一錢不值，但在我生命裡，攻讀學位，卻只留下灰色記憶。小時做事優柔寡斷，不求改變，終於浪費了不少青春年華。這個教訓，一生銘記在心。如今對待自己孩子教育方面，亡羊補牢，奉勸他們，努力發掘自己愛好，學一門自己喜歡的科目，比進哪所大學，學校好壞，重要得多。二十年來，我的職業事業，與會計毫無關系，全無任何學歷背景，完全是靠自己，憑興趣玩玩而出，工作經驗積累，薪水增高，可見沒有好的學位，也並非絕人之地。有些家長，強逼孩子彈鋼琴，拔苗助長，適得其反，結果孩子一生厭惡音樂，這類例子，舉不勝舉，聽來令人嘆息，我在會計上的失敗教訓，算是前車之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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