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回老家小住,只几日的功夫,屋里很安静,也有些许的冷清,就不由地想母亲了,甚至想此时母亲在耳根旁唠叨唠叨也是一种安慰。
平日里母亲是唠叨大神,尤其下班回家围坐在一起吃饭,母亲的唠叨模式就自发启动了。这时,一定要做恭敬状,竖耳倾听,如果稍稍敷衍,心猿意马,母亲马上甩下脸子,甚至还要落下几滴眼泪需要哄哄才会破涕为笑。
母亲越老越像小孩,粘人,自己又不说,心思需要我们去猜。比如,商量着去哪里旅游,母亲需要列出一大堆理由反驳我们的决定,不过,真要出发了,母亲一定会拿出平日里不怎么穿的鲜艳衣裳,东挑一件,西挑一件,磨蹭好一会儿后兴高采烈地和我们一起出发。
母亲属龙,性格内向又悲观,骨子里却透着威严。父亲属猪,天真、简单、热烈、奔放。很多时候,向我挥拳说加油的一定是父亲,拽着不让我逞强的一定是母亲。小的时候学骑车子,还未开始,母亲就会想象到血淋淋的场面,哪怕把车子藏起来也不会让我学。父亲这时就化身为家贼,把自行车偷出来让我到离家很远的打麦场去学;成家后学开车,母亲甚至几夜睡不好觉,心里面幻想着车毁人亡的场面,日子都要战战兢兢的过了。
我一直以为父亲是天,无边苍穹下父亲就是“大力水手”,只需几棵菠菜就元气满满。而我只需父亲一个眼神,一句鼓励的话语就迈开双腿,义无反顾向前奔跑。父亲的心胸又极其辽阔,泪水和抱怨在父亲空空旷旷的世界里转一圈就会化为泡沫,消失得无影无踪。即便父亲病重不能言语,心里有什么苦楚,坐在父亲身旁,拉一下父亲瘦骨嶙峋的手,和父亲对视一下苦楚就化为轻烟被风吹走了。可惜,我的天塌了。再也不会有人说:加油,你一定行!再也不会有人在我犹豫彷徨时能在后面狠狠推我一把了,两年多的时间内心里满满当当的是挂念、忧惧和彷徨无助。
父亲走后,很长时间和母亲相对而坐时都是静默的,装作看书或是玩一下手机,找不到可以倾诉的话题。母亲是忧郁而又敏感的,她默不作声,又高度警惕,竖起耳朵,严密监视,像一只老鹰俯视夜空,一举一动都在她的掌控之内,她是无冕之王,无所不能。
母亲已经八十高龄,眼神越来越不济,缝补衣裳时穿针引线非常困难,可母亲还是捡了家里破旧的秋衣秋裤和漏洞的袜子缝补得整整齐齐。通过母亲的辛勤劳作,这些衣物还可以多穿些时日。本有虚荣心的我们,不敢违抗母亲,只好服服贴贴的穿上。不过,我总是好奇,母亲是费了怎样的周折才把细细的丝线穿进细细的针孔里面的呢?更有一次,我很晚回家,不小心脸被楼梯的管子磕碰了一点,只是轻轻擦伤,并无大碍。母亲端着饭碗,急切地问我有脸上怎么会有一点点的青色。那日的餐桌上,母亲和我并坐在餐桌的北面,而大君和儿子坐在餐桌的南面,他们和我相视而坐,而母亲需要侧过身来才会发现我左半边脸的擦伤,母亲在昏黄的灯下没有侧身就下意识地瞄了一下,她定是施了魔法,把瞳孔放大了千倍并用显微镜才体察到我脸上细微的变化。
母爱就是上辈子欠下的债这辈子来还----我上辈子一定恶贯满盈,让母亲惶惶不可终日,日里夜里为我还债。
母亲生有六个子女,留在身边四个,其余两个,一个在唐山大地震中震亡,一个在遥远的广东定居了。剩下的四只小鹰被母亲紧紧地埋在翅膀里,直到现在母亲依然觉得她的翅膀足够宽大和坚硬,我们仍是长不大的孩子。我们做什么母亲都不会放心,哪怕淘米或是洗衣服做饭这类家常小事,母亲也会觉得我们做得不够好,需要她来指点一二事情才会圆满。尤其对我看护得更紧,母亲常常觉得我像父亲一样不会瞻前顾后,做事毛手毛脚,身体又有缺陷,她必须要“垂帘听政”呢。
我小的时候,家里很穷。即便家里养鸡,也是很少炒鸡蛋的。但是,母亲对我是极溺爱的,在家人都在吃红薯咸菜的时候,母亲一定会单独准备一碗白米饭和炒鸡蛋给我。其实母亲很抠门,每每磕破鸡蛋后,都会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环绕蛋皮把里面剩余的残液一点一点刮到碗里。即便在这样穷苦的日子里,母亲还是会精打细算为我省下足够的“细粮”保证我身体能有足够的营养。
那个时候,每家每户都很穷。偷柴火偷粮食的事时有发生。我家那时就让对门的一家人在夜里抱走了柴火,气得母亲早晨起来就想像农村泼妇一样骂街。张了几次嘴,颠了几次脚,骂人的脏话都没能从母亲嘴里跑出来,最后母亲涨红了脸只好作罢。那时的母亲还很羞怯,文静,长得又漂亮,像极了二、三十年代的电影明星。还有一次,我家还未长熟的玉米棒子让别人偷走多一半,损失惨重。母亲带我到别人地里去偷,刚刚进到玉米地里,在外站岗的母亲就急得跺脚非得让我出来。我们母女两个急匆匆逃了出来,挎着空空的篮子回了家。母亲教给我受益终身的做人原则,偷摸拐骗走捷径,一定心里不踏实。宁可天下人负我,我不能负天下人。
母亲虽然在农村居住五十多年,但是,小门小户意识母亲是没有的。宁愿自己节俭,对旁人也要宽容大方。我还记得小时候,母亲做了什么好吃的,一定让我们给周围的邻居送去几碗。家里面的旧衣服,母亲也会缝缝补补送给比我们还要穷的远亲,甚至还要偷瞒着父亲(父亲其实是知道的,只是在母亲面前装聋作哑)贴补他们一些零用钱。我们几个孩子的衣裳,都是小的穿大的剩下的,但是母亲都要给我们翻新做成新样子,让我们确保每个人都有新衣穿。记得儿时的年三十,母亲还是忙得挑灯夜战,一针一线纳鞋底做鞋子缝衣裳。大年初一的时候,我们穿着新鞋新衣服,走路都雄赳赳气昂昂的。现在想来,在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母亲用她的一双巧手,给了家人最大的尊严。
我们是庞大的家族,大姑去世的早,二表姐寄住在我家,除此之外,二姑、三姑没有随军到外地的时候,二姑、三姑及他们的孩子们还有奶奶、奶奶后嫁丈夫的弟弟都在一起生活。尤其是奶奶的后小叔,我们称之为二爷的人一直和我们居住,很长时间我们都不知道这是后爷爷,直到为他养老送终才发现这个秘密。长大后我们成家立业,才体会出婚姻家庭安稳的不易。女主人是家庭的定海神针,宽厚仁慈,大度包容的母亲为我们树立了极好的榜样,使得我们几个儿女在各自的婚姻之路上走得稳当没有丝毫偏差。大堂兄前些天回家探亲,对母亲连竖大拇指:“婶婶持家有方,功不可没”!
我是极没出息的,母亲只短暂离家几日,就觉得饭菜中少了滋味。母亲的唠叨就是一道道口谕,像食谱中的调料,少了没有滋味,多了又失了食材的本真。母亲用她多年的家教大法,唠叨得恰如其分,得心用手。即便不在身边,母亲也会常常在视频聊天里唠叨香椿一定要过水炒一下,那个大米要放到米缸里,冰箱里的菜不要烂掉.....视频里的母亲用犀利的眼神盯着我,一条一条很清晰的皱纹仿佛告诉我,母亲是万能的,我要乖乖的。老舍先生说:人,即便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便可以多少还有些孩子气。我愿意一辈子都有孩子气,母亲在,家就在,母亲在,心就安。年少时父亲教给我勇敢去闯,而母亲则身体力行让我亦步亦趋走得更稳当。
用整晚的时间想母亲,不是奢侈的事,是幸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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