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苗寨、那村姑......(下)
原创 王亚平 邵阳
文字的舞台
晓平把烧热的水倒进了大脚盆,衣服刚脱了一半,就听堂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小朱端着煤油灯跨了进来。
晓平一把把短裤提了上来,说:“我要洗澡了。”
小朱说,“你洗就是了,又没有谁看你!”
她的住房在晓平住房的下面,堂屋的隔壁,进出都要经过堂屋大门。
晓平见她进了房间,就喊:“我不喊你莫要出来呀!”
小朱没有回答,但隐约听到她在屋里吃吃地笑。
洗澡的时候,晓平小心地擦洗着两个肩头。
前几天又红又肿的肩膀显然已经好多了,稍微用一点力触摸也没事了。
那天到十多里外的一个叫“萍水”大队的大山里去“杀青”。“萍水”很远,要经过一个叫“桐龙”的大队,一个叫“奇龙”的大队。
“杀青”是把青草割回来扔到田里沤烂了作肥料。
去的青壮劳力每人都挑了两捆硕大的青草。他们给晓平捆了两捆小一点的,说是照顾他。但这一担少说也有二百斤。
这副重担一压上晓平的那副细皮嫩肉从来没有经受过磨练的肩膀,他立刻龇牙咧嘴地喊起来:“痛!担不起、担不起!”
但那个帮他捆草的壮小伙子不知道是嫌重新拆开捆麻烦,还想恶作剧地故意整一下这个没有吃过苦头的城里伢子,竟然不肯帮他重新捆,只是不屑地用轻蔑的口气说:“行啦,这么一点都挑不起,亏你还是男子汉!”
途中,晓平摔倒过一次。一半是路滑,一半是他实在挑不起了。
休息了一会儿后,他却怎么也起不了肩了。因为一是那担草太重,二是插在草垛上的“仟担”太低了,离地面只有三、四十公分。
后来,是在一个过路农民的帮助下他才起了肩。
这一次他无论如何再也不敢将草担放下了,就是明知道肩膀会磨破出血也不敢放。
那一天,天知道他是怎么回来的!每一步、每一秒钟都像是世界末日,那种痛得钻心的苦楚是难以用词汇来形容的,满脸的液体不知道是汗还是泪水。
他的感觉是,这大概和当年地下党受敌人的严刑拷打也差不多了。
到了目的地的时候,他几乎是摔下去的,差一点也和那两捆青草一起到田里成了肥料。
在路上,他苦苦挣扎前行时,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做人真没意思!
晓平站在脚盆里擦身的时候,门又打开了,小朱端着灯出来了。晓平大吃一惊,赶快弯腰转过身去,大嚷:“你怎么出来了?真的是!”
小朱“扑哧”一笑,从容出门,扔下一句不以为然的话:“有什么呀,小毛孩子!”
更可恶的是,她出去后连堂屋的大门都没有关,而且还转身把头探进来说:“你快点!洗一个澡要洗那么久,像女人一样!刚才老张喊我们开会了!”
晓平简直就怒不可遏了,哪有这样的女孩子,也太随便了!上一次她在堂屋里洗澡,晓平无意中闯见了,惊得目瞪口呆。她却若无其事地说:“你怎么进来了,不知道我在洗澡吗?出去,给我把门带上!”
废话,当然不知道!要知道还进来那不成了流氓了吗?
彭大庆用的厕所就在楼梯下面,有一米五高,要踩着三级梯子上去,周围无遮无拦的。
晓平上厕所都选一个比较隐蔽的老乡家的,她却敢在这个地方上!
后来,晓平知道了小朱的身世。
她父母亲都是船民,(失去了生产资料的人只能从事最低贱的工作)她从小就在船上长大。船上空间狭小,许多本该避讳的也顾不上了,让她看到了不少实在不该在那个年龄就能看、能懂的事物。
夏天,为了推船,父亲常常赤条条地跳进河水中。
不光是父亲,还有许多精壮的船老板也是如此长年累月地在河上讨生活。
他们在众目睽睽下脱得精光跳进水中自以为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小朱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直到十三、四岁时,父亲进了市里的航运公司,她才从终日摇摇晃晃的小船搬上了岸上固定的家。
生产队长老张打着手电在前面带路,后面跟着一、二队的生产队干部。
晓平和小朱因为是知青,也享受生产队干部开会的待遇。
他们是去位于三队的胡山界小学的大队部开会的。
这个大队的三、四两个生产队坐落在更高、更险峻的山顶上。
陡峭崎岖的山路上,一串闪烁的手电光在缓慢地移动着。
浓重的夜幕里,山风送来的说话声和嘻嘻哈哈的笑声在静谧的山间清晰可闻,传得很远。
老张是个新化的移民。他们老家那边修一个大型的柘溪水库,把家园都淹掉了,一家老小就移民来了这个少数民族自治县。在以少数民族为主的山民中算是比较开化和能干的,因此被选上来当了生产队长。
老张生性豪爽开朗,喜欢讲笑话。
他讲的笑话三句有二句与床上那事儿有关。
刚才看见泽旭的老婆老肖,就说老肖年轻的时候长得就像仙女一样漂亮。(其实那时候老肖也就是二十六、七岁)说,这样的老婆抱在怀里肯定舒服。
他说泽旭年轻的时候追求她,深更半夜回家要挑一个扮禾用的大糐桶。
小朱不解地插话:“谈恋爱挑着个糐桶干什么?”
老张说;“你不知道,那个时候山里头有老虎。万一碰上老虎了,他就往下一蹲,把自己扣在里面,老虎就吃不到他了!”
大家哈哈一笑,佩服泽旭聪明的同时也感慨他为爱情表现出来的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实在太伟大了。
路过茴妹子家的时候,老张又和这个二十多岁女人嘻嘻哈哈地打情骂俏。
老张向她借篙(山民用来走夜路照明的火把)。
这个风骚的女人嗲声说,老张你要搞还要借吗?今晚你来就是了,随你要多少!一行人又是一番开怀大笑。
小朱说,老张你要得!看到人家的男人不在家就想占人家的便宜,看我不告诉你屋里老胡听!
老张说,老胡知道了更高兴,她现在每天晚上都说我吵死她了,要我到哪里去找一个女人来减轻她的负担哩!
小朱说,老张你真不要脸!未必你天天晚上都要跟老胡干那种事?
老张说,农村里晚上又没有什么事干。吃了夜饭就上床,不干那事干什么!
这话不假。年方二十五岁的老张已经有了三个女儿,现在他老婆的肚子又鼓起来了。
老张又说了一个最新的桃色新闻:村里的小伙子明大的老婆找回来了,是明大亲自去土桥接她回来的。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憋了半年多的明大实在忍不住了,把老婆按到地上就要干。他老婆大骂,你是条狗啊?在这种地方,亏你想得出来!结果他老婆死活不干,硬是没有让他把裤子脱下来!
明大没有得逞,恼羞成怒,把他老婆的刚买的一双新塑料凉鞋扔到山沟里去了。他老婆气得哭了一场。不用说,明大昨天夜里死乞白赖地折腾了一个晚上,又白折腾了,他老婆连边都没有让他沾上!
老张说完,不管别人反映怎么样,自己先大笑了一气。
晓平说,他老婆怎么跑了那么长时间才回来?
小朱说,你不知道啊?他老婆跟土桥大队的一个男人跑了。那个男人的人品,不管是模样还是文化都比明大强得多!
晓平说,他们又是怎么认识的呢?
小朱说,那就要问他们两个自己了。
在大队部开会,一开就是四、五个小时,中间还往两盏煤油灯里添了两次油。
开会的队干部们每个人都抽烟,弄得满屋子都是辛辣的旱烟味。
听着那些啰里啰唆、索然无味的会,晓平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老张卷了一支烟给他,他凑在煤油灯上点着了,刚刚吸了一口,就被呛得猛烈咳嗽起来。
小朱也被烟熏得受不了了,就悄悄地捅捅晓平,说,我们到外面去坐。
在楼下坪里的大木筒子上,两个人用手抹去露水,坐了下来,看星星,聊天。
晓平说他们说的那些年终决算、今年预算之类的事我听不懂,也不感兴趣。
小朱说,这样的会他们起码开了十次了,每次都说一样的话,烦死了!买柴油机、打米机的事,搞副业的事,也是每次开会都要讲。
她忽然碰了碰晓平的膝盖,说,你脚上的那个疮好了没有?
晓平的心加速跳几下,说,已经封了口,应该好了吧?
半个月以前,晓平的脚上长了一个无名的毒疮,烂得大量流黄水,差不多都可以隐约看见白色的骨头了。
好容易托人到公社卫生院买了一支磺胺软膏,全抹完了也不顶事。
后来,还是那个彭大庆爬到山上,采到了几种不知叫什么名的草药。
彭大庆把大把的草药塞进嘴里,像老牛吃草一样,嚼了半天又吐出来,给晓平敷在了脚上。
看着老头的塌鼻子淌着鼻涕,缺了的黄板牙和嘴角的白沫,晓平恶心得直想吐。可又没有办法,应了那句话,病急乱投医!
可没曾想,这种看上去恶心的草药敷上去,三四天以后,好了!还仅仅是只敷了一次。(晓平说打死他也不愿意敷第二次了。)
晓平说,我真的应该感谢大庆老头。我还要感谢这个小学的肖老师。
那天,无聊的晓平拖着一条病腿,一瘸一拐地来到了小学玩。
他看到这个只有一个老师的学校居然还书声朗朗。
肖老师也真的不容易,教完了四年级又教二年级,上完了数学课又上语文课。肖老师真是个好心人。
他让晓平在他的房间休息,做饭给晓平吃,并且不嫌弃晓平的脚上满是脓血,晚上还留晓平在他家里睡。
晓平心想,将来有一天如果自己有了出头之日,一定要好好报答肖老师。
可是,在这个大山沟里,那天才是出头的日子呢?这样一想,晓平懊恼得透不过气来。
小朱说,我们上去吧,等一下该散会了。再说,我们出来了这么久,别人不知道我们干什么去了。等会儿老张又该拿我们开心了。
本以为该散的会不但没有散,反而开得更起劲了,而且话题也转了,是研究如何处理两个姓杨的小伙子的问题。
这两个出身地、富家庭的亲兄弟居然敢“奸污”贫下中农的子女!而且他们奸污的对象今天就在这里开会。她就是彭泽旭的亲妹妹,大队的妇女主任。
妇女主任坐在煤油灯下,面无表情,好像他们在说一个她根本就不认识的人。晓平倒有点不好意思用正眼去看她。他就看她被煤油灯光映在木板壁子上的影子。
影子的轮廓是美丽的。
那眼眉、俊俏的鼻子和樱桃小嘴,就是把她放在城里,也没有几个女人能比得上她这个美人胚子。细挺的脖子下面,是被灯光夸张得像一座小山一样的胸……
晓平知道,彭主任的男人是一个被当地人称为“哈心”(俚语,即傻瓜之意)的弱智人。
这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家伙根本就不懂得男女之间的那件事。
结婚三年了,十九岁的彭主任竟然还是一个处女。
有一次,小彭实在忍不住了,就主动了一回。谁知第二天她的傻丈夫竟在他妈妈面前哭哭啼啼地说昨天晚上老婆“打”他!
后来,彭主任负责教育属于“四类分子”子女的杨家兄弟。
却不知道怎么的,教育来教育去的,三个人教育到了一块儿。
彭主任没有爱情,杨氏兄弟年轻英俊,都讨不起老婆。干柴烈火凑到一起燃起火来,也是正常的。
不幸的是,妇女主任爱上两个人,兄弟俩也爱上了同一个人!他们又都默认了这种畸形的关系。
他们常常幽会的地方是山里一座看野猪的小草棚。当主任和哥哥在棚中幽会的时候,弟弟就在棚外望风。过一会儿哥哥再出来换弟弟。
有一次弟弟在外面等久了,实在憋不住了,就到棚门口偷偷地去看现场表演。没想到被跟踪多次的捉奸人马围上去结结实实地抓了个正着!
由于出身好,彭主任只是被大队书记私下里“严肃批评”了一顿,连妇女主任的乌纱帽都没有动她的。
那两个地主子弟就惨了,被脱光了衣服,挂上了写着“流氓”的大牌子在全大队游田垄示众……
后来,大队干部们又讲了些什么,到底用什么办法来惩处杨氏兄弟这两个流氓,晓平都不知道了,因为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当晓平被小朱捅醒,跟着大家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出大队部的时候,远远近近的鸡都叫了。
露水和一团团翻腾的浓雾把脸打得像用水洗了后没有用毛巾擦一样湿。
天边,已经隐约看到了一抹灰白的曙光。须臾间,地平线上射出几道金光,金光融入山峦间的云海,像仙境一样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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