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野蛮老师

       

我的野蛮老师

        当我们成年以后，鲜有机会再听到老师发自内心诚恳的教导了，想来有些遗憾。有时候，老师也会走进我的心里，想起那些充满快乐、偶有惊险、或喜或忧的时光，内心蔓延着的喜悦，由内而外，盛开着。

        要说我的老师，有的严谨治学，一如她手持的木质三角板，清爽而规整；有的温和勤勉，又不失可爱，时常让我忆起那时的点点滴滴……回忆里满满地都是留恋。还有一位老师，每每想起她的时候，我心底里不由得打一个激灵，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身高一米六几，气场足有一米八。她，笑起来挺美的，但绝少看见。她，不可说是魁梧，绝对算得上身材挺拔，气度里应该有个威风凛凛的“凛”字飘过。她就是我小学六年级的语文老师。

        我的小学五年级读完，本来是要升初中的，刚好赶上小学改成了六年制。我所在的2班数学年级排名第一，1班语文年级排名第一。学校里，把1班和2班的老师和学生都做了调整。我作为2班的第一名，被调到1班，开启了我的6年级小升初模式。

        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是2班的老师依次点名，同学们站起来陆续地走出教室，她向我投来欣赏的目光，还有微微的笑意。我本来内心稍作一丝小小得意，能以优异的成绩，调到年级最好的班级，有努力，也有幸运。可这份得意稍纵即逝，甚至在20多年后的今天，还有同学庆幸地对我说，幸好当年她没有被分到1班。

        那一年，我们每天7点前到校，然后集体到一墙之隔的学校主席台上背诵，8点准时考试。每天的清晨，从复习语文知识开始，接下来就是语文考试。凡是没有达到100分的都要挨揍，或是其他花式体罚，比如雄鹰展翅，比如马步蹲裆……所谓雄鹰展翅，就是两臂伸展，一条腿向后伸直，单腿独立。刚开始还好，不一会儿就叫你胳膊发酸，腿发软。胳膊、腿儿不由得下垂了一些，也就不那么笔直了。“抬起来！”耳边忽地传来老师的厉声大喝，啪的一声，一巴掌就落下来。我连忙尽力抬起来。“再往起抬!”耳边一声厉喝。忍住，忍住，不能动，不能动，腿又垂了下去，再抬起来，直到胳膊、腿儿发酸、麻、胀、困，如蚁行，似虫咬，腿禁不住发抖起来，真真儿是“禁不住”啊！那漫长的十五分钟或是二十分钟，简直是度“秒”如年啊！

        就是在这样的考试与体罚中，我才惊觉，有些常用字原来我常常写错，比如品德的“德”字，我之前总是写得少一横，竟然一直没有发觉。这字不难啊？以前，为什么会一直没有发觉呢？一个错字，可就是一场体罚啊！顾不上想那么多了，立马改掉，绝不再犯。就这样，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那惊悚的体验，至今不能忘怀。

        虽然我是极少能被惩罚的。即便是这样，看着同学挨揍，尤其是女同学挨揍，感觉她的自尊心碎了一地，我心里也是很难受的。

        班里一个女生，丹凤眼，大脸盘，脸上还点缀着好多雀斑。她大概是有些拙吧，倒也是个老老实实的学生，爱劳动，守纪律，可是学习成绩总也上不去。有时，老师反复地讲，她总是一脸蒙圈，混沌不堪。一次，也记不清是什么原因，她站在教室的过道里，又被老师大骂，骂着骂着，老师突然抬起一腿，狠狠地在她屁股上踹了一脚，使她猛然失去了重心，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出几步。 刚刚稳住身子，老师又从后面紧走几步，照准她的屁股又是一脚，她又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出几步去……就这样，老师一边骂，一边踹，把她从后黑板的位置踹到了前黑板。那一路，应该多不过十来分钟，却显得那么漫长。那一脚一脚的，踹在了她的身上，碎在了我的心里，我无法想象，一个女生当众碎了一地的自尊心，该如何缝补。

        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了。

        学校里要组织一次会操比赛，班里同学们在操场上进行队列练习。

        “抬头!”

        “你!抬起头!”

        “挺胸!”

        “收腹!”

        “后边那几个!，看什么看!说你呢，收腹!”

        “不知道什么是收腹啊？！看我！”大家把眼光看向老师。是啊，她从来都是挺胸收腹的样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斗志昂扬的气息。

        “向后转!”

        “向左转!”

        “齐步走!”

        “注意控制步幅!”

        “用你们眼角的余光，看着点旁边的同学，前后左右保持距离!”……

        我的神经高度紧张，浑身肌肉紧绷，生怕迈错了哪只脚，眼睛直钩钩地盯着自己的脚。

        “啪!”一个大嘴巴子糊在我的脸上。

        紧接着，从我开始，“啪!啪!啪!啪!……”全体同学依次一人一个大嘴巴子，倒是也不偏心。怎么了？为什么会挨揍呢？扭头一看，全体同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成了一撮，哪有什么前后左右的距离。是啊，我们的心颤颤巍巍，那眼角哪还有什么余光啊？!要说别人渐渐地有了挨揍的心里准备，我作为站在第一的小低个儿，可以说是毫无准备，猝不及防。除了脸上火辣辣的疼，还有一个女生被当众掌掴的羞惭，似一道伤口，久久不能愈合。

        那个时候，我学习虽好，但对这位老师是隐隐地藏有一丝恨意的，无法与人言说，经年不能释怀。

        多年以后，我从一名学生晋级为一个幼儿园小朋友的家长、小学生的家长、中学生的家长。从一个只要孩子健康就好的孕妈妈，开始逐渐地对孩子有了各式各样的要求。眼里看到了好多别人家的孩子，别人家的孩子又获奖了，别人家的孩子又在练琴呢。

        我的家里也开始上演“不写作业母慈子孝，一写作业鸡飞狗跳”的场面。

        网上有一个段子。深夜某小区，楼上传来一个女人的咆哮声：

        “什么关系？啊？！”

        “说!”

        “到底什么关系？你说！”一颗八卦的心疯狂地跳跃起来，趴到窗台上支起耳朵认真地听着下文。女人继续气愤地喊道

        “它们互为相反数啊！！！……”然后，然后就不用八卦了，默默地关上了窗户。

        呵呵一笑之后，我想，那灯火阑珊之下，这样的故事可能每天都会上演。

        在每一次和孩子哇啦哇啦之中，我常常愤愤不能自制，甚至口无遮拦，现出狂躁的样子。事后，我一次又一次地陷入内疚之中，我看见自己对孩子未来的担忧，看见自己对家庭教育无知无措的迷茫。我问自己：人到中年，你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了吗？你接纳自己现在的模样吗？

        有一天，我突然明白，在这幅看起来十分糟糕的画面里，无可争议的，定是藏着对孩子深深的爱。我恍然大悟，她，我的语文老师，原来是爱着我们的，在她那看起来抓狂的方式背后，也藏着一颗对我们寄予无限希望的心。即令那爱未必长成可爱的模样，便也是她的所有。

      我的老师们，在我们生命稚嫩、青涩的岁月里，和我们的童年、少年、青年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刻进你我生命的年轮里。 她们在我们的心里种下了学习的种子，如今已经长成了“学习力”，成为我们生命力的一部分，伴随你我终生。

        我想对你说，“爱你!”

        你听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