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儿

01

一大早，我躺在床上正享受着国庆假期的惬意，突然收到老家的大哥打来的电话。

“三弟啊！村里要拓宽道路，老房子被划在了拆除规划内。我和你大嫂收拾内屋时，发现了你早年的一些书籍笔记本和信件，有些还是……枣儿当年在县城时给你寄回的。我想这些东西对你或许有用，你看，你要不要回来处理一下？”一听到枣儿，我的心情迅速激动起来。这些年忙于升迁和搬家，关于枣儿的故事已经掩埋心底。今天听大哥提及，搁浅多年的记忆又潮水般涌了上来。我一边穿衣下床，一边用肩膀夹着电话告诉他说，那些东西找个纸箱收拾进去不要翻动，等我回来再说。

车脚底抹油驶出城区上了高速朝着老家的方向飞驰。一路上，枣儿模糊的面孔在脑海里若隐若现，枣核大小尖尖的脸蛋儿；甜甜的笑容；还是那一句句亲切的乡音……我的视线变得模糊了。风挡玻璃上仿佛贴着枣儿的一张脸，红彤彤地正咧着嘴喊我润生哥。

往常三个小时的路程，只花了两个小时就开进了村庄。车轮碾压着碎石路嘎吱嘎吱地响，坍塌一半围墙老屋的轮廓，已经映入眼帘。老屋老了，青色的砖石青色的瓦砾破旧的门窗，无不倾诉着它的荒凉与沧桑。老屋门前立着的那块青石，已经被移到了路牙子，坑洼肮脏的石面能清晰可见被重器敲掉一半的边角。它面目狰狞狼狈不堪，像一个难民。我的眼睛变得热辣辣的，仿佛看到两只模糊的影子并排着坐在上面，一个是我，一个就是枣儿。

大哥看到我下车显得有些惊讶，他没想到我会来得这么快。他前面领路把我带回他高大气派的房子。从门后的柜子底下搬出一个纸箱。“呶！这东西都在里面了。要不是我去得及时，估计它们早被他们当作废品处理了。”大哥又去看管老屋拆除了，硕大的房间只留我一个人。我坐在沙发上，把那个纸箱小心翼翼地拖到脚踝处，神色凝重而又紧张地望着它，手不知不觉颤抖起来。挪走上面泛黄的书籍，一本皮面泛黄有些破烂的笔记本首先跳了出来。我颤动着手指翻开扉页，一排稚嫩而又规矩的字体跃入眼帘。

9月8日，晴。枣儿又在门外哭。现在天气凉了，可她还穿着又旧又破的单衣。我跟娘说从咱家找一件给她穿上吧！可娘叹口气说，咱家都是你们哥几个的衣服，她穿着像怎么回事？听她哭声又大了起来，我心里又急又气，我想去找她娘说理，问问她枣儿是不是她亲生的孩子？可娘虎着脸说你小孩子别乱掺和人家的家事儿。作业就在面前，可我一个字也不想写。

9月10日阴。今天刮北风，枣儿穿着一双断了鞋带的拖鞋拐着篓子出了大门。她手背乌青腮帮子挂着泪汁儿，一瘸一拐地向东牙子的树林走去。我听到她妈在屋里骂，肯定是在骂她看样子她又挨了打。枣儿看到站在门前的我，眼眶更红了，背转身擦着眼角走远了。

9月20日晴。枣儿一大早就来拍我家的门，看到我她抠着衣角头垂得很低，好半天才小声对我说，让我今天跟老师请一天假。她妈病了，她需要留下来照顾着。

后面的还有很多，那都是我念小学时记下的日记。日记里有关于我和枣儿相处的点滴回忆。更多的是记载枣儿挨打受虐待的过程。成年以后的我，只记得枣儿的妈很不喜欢她，所有家里的活基本指使着她去干，尽管这样，还免不了挨打挨骂。时光如流水将很多记忆冲淡，如今再来阅读，仿佛又回到我和枣儿在一起的生活点滴，又回到枣儿纯真率直却又多苦多难的童年。

02

枣儿姓张，大名张枣花。即便是“枣花”两个字，也是她后来进了城姨父给取的。枣儿跟我是邻居，两家隔着一堵土墙，墙东是枣儿的家，墙西就是我家。我是家中老三，没有小名我妈我爸，包括我爷奶就喊我三儿。我的上面有两个哥哥，家中除了我妈性别不同，清一色的爷们儿。路拐角咧着大嘴的马大婶，曾经笑着说我妈只会下一种蛋，和东屋的那个女人一样。只不过她下的都是能孵小鸡的种蛋。我那时候还不明白啥意思，等长大一些，听家里和村里人谈论，才逐渐明白了能孵小鸡的蛋是什么蛋。那不是和女人一样吗？能生孩子。能生孩子的人是女人，而且枣儿的妈这个东屋女人，不正是生了四个清一色的女娃吗？因为接二连三生女娃，枣儿的妈被男人嫌弃被婆婆指鸡骂狗，女人的日子自然不好过。听说枣妈怀枣时，曾找仙家算过，这一胎保准是带把的。仙家的话一出，枣儿妈立即神气活现了。就连枣儿爸对她也是百依百顺。枣儿的奶，看儿媳妇也顺眼了，有好吃好喝的也时不时从老房子里端来。那一年，枣儿妈吃鸡吃鱼吃肉，就像慈禧老佛爷在皇宫里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尖脸吃成圆的，听说还给肚子里的娃提前取好了男孩名字。可随着枣儿的降生，这种神仙的日子也戛然而止。

分娩那天，老祖母一看儿媳又生了个赔钱货，老脸吧唧落了下来，看都没看一眼枣儿就从锅台上端起带来的鸡汤，哗啦倒进了狗钵里，头也不回地拎着空碗走了，自此之后再没露面，更别说伺候月子了。枣儿爹也好不了哪去，摔盘子砸碗，对枣儿的降生厌恶至极。最难过的当属枣儿妈了。梦想破了空又被打回原形，而且这次生枣儿比生三丫头时还丢人现眼。说到底是她自己的原因。因为怀着枣儿时听信了仙家的假话，早就在街面上吹嘘开了，跟三大妈五婶子打着保票说这胎保准是男娃，还打趣着要跟人家小媳妇怀里抱着的女娃结为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