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叫许影的城市回来的时候我又看见了那棵参天大树。我很奇怪，因为我从叫许影的城市的另一个方向出的城，却还是会遇见这棵树。
我绕树走了三圈，走了两分钟。我发现从远处看这棵树，这棵树上面的一部分被云层遮住了，看不见这树有多高。可从树下面顺着树枝往上看就看得清楚了——这树高不见顶，越往深处望去，越发现一片苍翠之中有一个巨大的空间，那个空间阳光充沛且潮湿，养分十足，像梅雨季节的南方，那里滋养着里面的一切生物。
我决定爬上去，看一看那个地方。
爬着爬着忽然感觉自己变小了，树变大了，回头望脚下，扇形的树叶遮住了地面。我穿过茂密的树叶，绕过盘根错节的树枝，整个世界慢慢开阔了。
我看见了一个繁花盛开的城市，这些繁花盛开在树枝的苔藓上，盛开在结实的蜘蛛网上，盛开在腐烂的苹果上，盛开在大蜗牛的壳上，盛开在飞翔的鸟上，盛开在湿润芬芳的的空气中。
我掀开树枝上的一片树叶，竟然发现了一个树洞。里面传来苍老喑哑的声音，好像在问：“谁？”
在这全是木叶的城市听见人声吓了我一大跳，我赶紧放下了树叶，跑到树叶后面藏了起来，看见树洞久久没有人出来才松了一口气。
我站在更高更开阔的地方朝四周极目望去，竟看见了上百个树洞，有的树洞藏在密叶里，有的树洞有叶子撕成的帘子，有的树洞还有门，有的树洞向阳，有的树洞前面还有一块小小的草坪，有的树洞前面有几个磨得光滑的凳子。这些树洞通过藤藤蔓蔓连接，藤藤蔓蔓上还有藤蔓编的篮子，想必树洞里的人通过篮子交换物品。
我很想看看树洞里住的人，就躲在树叶里，等树洞里的人出来。
等到光线强了很多，空中多了很多光束，光束里有雾气在浮动，偶尔有叶子翻着转儿落下，叶子有光泽的一面和无光泽的一面在阳光里明灭可见。
这时，突然有一个人从对面那个树洞里钻出来，首先看见的是他巨大有力的手，然后钻出来一个头，他的头发乌黑顺滑，他脸上的纹理和颜色都跟旁边的树皮差不多。最后他伸出两只脚。只见他全身都穿着丝绸做的衣服，说穿也许不太合适，他的手和脚都裹了厚厚的一层丝，前胸和后背各有一块厚厚的丝织物。像一个由白色的藕组装成的木偶，除了头和手脚的颜色有点突兀，其他倒也很好看，像是放大了的人的天然肌理，十分具有艺术性。当然，冬天也很暖和。
他打了个哈欠，这种声音好像很适合在这个城市传播，仿佛传了很远，很绵长有力。不一会儿，各个树洞的人都钻出来了，每个树洞只钻出来一个人。他们都长得差不多，开始分头朝树的更深处“寻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他们在细细的树枝上跳跃奔跑，从一根树枝上跳到另一根树枝上还不忘在空中抓一只蝴蝶，他们就像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精灵。
可是他们彼此不说话，这个城市潮湿的空气从他们出来就变得凝重，万物都停止了生长和呼吸，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
我开始怀疑他们不会说话，因为我看见那些男人的喉结很小，他们发出的声音很喑哑，而且没人会理会这喑哑的声音。在这个球形的城市里，好像有一套固定的契约，大家按照这个契约行动，不用说话，一切都很明了，一切都很自然，一切都像与生俱来的一样，这个微型城市的运行效率极高。
太阳忽然被云层遮住，片刻就不见人影了，我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他们发现了我。这一刻特别宁静，没有人，没有鸟叫，我的鼻尖都是汗水，一阵凉风吹过，能清晰地感受到汗水蒸发吸走的热量。过了十来秒一只鸟儿清脆地叫了一声，这才叽叽喳喳地到处响了起来。
等没人的时候我悄悄地顺着树枝往下滑。我望着那些黑暗的树洞，各个黑洞都是高高在上的，都是独立的，可能也都是悲伤的，它们之间不存在可以交流的传声筒，只存在物与物的交换。我在想，里面的人各自在干嘛呢？雕花儿，织布，吃个不停？还是思考，修炼，参禅？还是是说着自己都已经忘了是什么意思的话？
终于，当我两只脚都踩在地上，有一种前后对比产生的前所未有的厚重感和踏实感。我说:土地啊，我还是喜欢以步为单位长度，一步两步三步……
我给这城市取了个名字——何树。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