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小河,在落雨的冬日。
站立小河东岸望对面:还是那道长而矮、形似巨蟒、苍褐色的山坡,山坡上有层层叠叠的梯田,睄兵似的青松翠柏。山坡下,坟丘连接着村庄,生和死密不可分。还是这座石头和水泥砌就、简陋的翻水桥兼拦河坝;还是这条由来被人遗忘、默默流淌的小河。小河两岸全是白杨树林和一丛丛带花的芦苇,冷僻、荒寒、人迹罕至,光秃秃的枝条上还幸存有顽强的零星枯叶,在寒冬的北风里抖索。河面落着疏落的雨点,点出一圈圈的晕圈;几只鸭子在水上浮游,时而发出嘎嘎叫声,只有从坝底翻涌着泄出的流水的不绝的哗哗声与之相应和。这一切,还保持着三十年前的模样,未曾有丝毫变化。可是,我已由当年无所事事的单纯少年,进入今日满腹忧患满脸苍桑的中年。陶潜诗云:天地长不没,山川无改时。谓人最灵智,何独不如兹?诚哉斯言!
这么多年来,每次我来到小河,看到拦河坝,我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三十年前那个蹲在上面洗衣服的少女。
那是春二三月,我是十六还是十七,抑或是十八,已记不清了。只记得阳光很明媚,杨树柳树都长已出了新叶,田野里响起了蛙鸣,黄鹂隐在人们看不见的枝条上,唱出清脆婉转的曲调。稻田里被犁铧翻起的带着圆润犁痕的潮湿泥土,被太阳晒出新鲜的气息,混着金黄的油菜花的微腥,汇成一股清新的春天气息。
怀着被春天激发出的愉悦心情,和一些朦胧的希望,顺着长长的白沙堤,我一个人去小河游春。白杨树一路相伴,我信步来到拦河坝附近。隔二三十步远,一位黑衣黑裤的少女,正蹲在拦河坝上洗衣服。她背向我,面向河面,沉浸在自己的劳动里。虽然蹲着,但我能看出她个子没我高,身体不胖不瘦;只看到一点脸,并不美丽,普通人的样子;但越是普通就越跟自己般配,也就普通得可亲;因为我深知自己也很普通,没有任何殊胜之处,不论相貌、能力或是家庭。感觉气质也很淳朴;而且勤劳,爱干净,讲卫生,这是我心目中理想的对象。我肯定不会喜欢一个好吃懒做的。作为农民的儿子,我骨子里喜欢的正是这样普普通通而又勤劳淳朴的女性。相反,对于有几分姿色的女性,我倒时常存有戒心。当然,对于我这样贫寒家庭的人来说,也是高攀不上她们的。那么,我知己知彼,就找个普通人,不是挺好吗?如若能和她朝夕相处,该有多幸福啊,该是多么新奇的体验啊……
可是我走过去了,顺着白沙堤继续往前走。我不能停下来。我是在游春。我只是个过客。而她一直在洗她的衣服。没有抬头,没有斜视,甚至都没有觉察走过了一个人。
我拐回来时,她还在。要不是想再看到她,我早从另一条路回家了。
下午,我又去了小河。人自然是不在了。她回到对岸的村庄里了。
从此对这个拦河坝,我产生了亲切的感情,有事没事总想去转转,希望能再看到她。人去坝空,爱人及物,也算人之常情吧。
不知她现在嫁在哪里?近还是远?过的怎样?她恐怕不会想到,三十年前,河对岸村庄一个偶然路过的少年曾对她一见钟情。虽然这是我多么可笑的自作多情、一厢情愿;虽然她只是一个虚无漂渺的身影,可是我终究忘不了。只要看见小河,看见拦河坝,我就会想起她,并想起我人生的春天-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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