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李沧东的《燃烧》时,惠美从非洲回来,坐在烤肉店里说她在沙漠上看到夕阳西下,晚霞铺满了天空,那一刻,觉得自己走到了世界的尽头。说完,就泪流满面。
而这在我看来,只是人类一次小小的回家。二十万年前,现代智人起源于非洲;五万年前,第一批人类离开故土,进入欧亚大陆,走得最远的一批沿着海岸来到澳大利亚;四万年前,人类继续走向更远的地方,有人走到了亚洲东部,于是中国、日本、韩国的祖先从此停下了脚步。
之后,一片片大陆分崩离析,越过广袤的太平洋和大西洋,那些走得最远的人再也没有回去,他们困在大海的深处,他们中的大多数留在了丰沃的北美平原,他们中的少数却继续走了下去,然后他们来到了一片无人之境,大河奔流、雪峰入云,在航海技术没有发达的几万年里,他们终于被遗忘在了森林和河流中。
这些人,才是真的走到了世界的尽头。
他们看到了大河奔流,他们看到了雪峰入云。
他们不知道,那座入云的山叫安第斯山。那片流淌的河,叫亚马逊河。
山有多大?从南美最南端的火地群岛穿过整个大陆,直至特立尼达岛,甚至这些散布在大西洋和加勒比海的岛屿都是它纵穿了整个海洋的山峰。
河有多急?整片大河蜿蜒兜转,竟然有了潮涨汐落,隐约成海,仿佛它不是从这片土地上流过,仿佛那些土地,不过是它的零星岛屿罢了。
在这山河之间,人类与其它生灵无异,敬于山、畏于水,卑微活了一万年;而在这山河之外,人类没了敬畏心,农耕渔猎,在细小的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之间诞生了文明,然后大陆最西端的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掌握了航海技术,穿过北大西洋发现了美洲大陆,在雪山、平原和湖泊中找到了人类最初的远征者,把他们变成了奴隶。
而后,工业革命崛起,封建社会没落,拿破仑死在了厄尔巴岛上,成吉思汗几乎统治了欧亚大陆,图灵发现了计算机,CERN开辟了互联网。一切从此改变。
可是啊,直到今天,中国都没有直飞南美的航班,我只能常常想,如果将我脚下的世界贯穿,我是不是就能抵达那片遥远的大陆?明明这个地球已经越来越小,可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地方依然距离我遥远而漫长。
我记得,去年在我飞哈萨克斯坦之前,在办理登机的队伍前面,一个约50岁的男人转过头问我:你也去哈萨克斯坦啊?我说:我是去格鲁吉亚,但是要途径哈萨克斯坦。他说:我本来想去南美,可是同伴的人不去了,太远了,我一个人过去太累了,所以选择了去中亚。
后来,我因为失误没有登上这趟航班。去中亚的我飞去了中东,去南美的他飞向了中亚。
为什么我们要这么折腾呢?总有人不停地这样问我,今年4月,在昆明,和我一个房间的男孩对我说:我十分不理解你们选择的生活方式。是啊,明明可以轻轻松松地躺在家里,为什么要向往世界的尽头呢?
有时候我也想,要是能当一个大学老师多好,不用在意学校之外的广阔天地,也不用像市井小民那样活在斤斤计较和庸庸碌碌中,就老老实实做学问,踏踏实实带学生,偶尔抬起头,看到校园里的树林绿了又黄,一年又一年,常又无常。多好。
但是,我不甘心,不想被遗忘在世界的角落里,想参与进这个时代的进程中,想去看一看遥远的未曾见过的风景,想用自己孱弱的双脚去走一走世界的版图。小时候,就听大人说好男儿要志在四方,所以心里总是有一团火,想把自己燃烧殆尽,只是年纪大了,才发现,原来我根本走不到那么远的地方啊,反而是气喘吁吁,疲惫不堪,岁月蹉跎,一无所获。
可能,就这样死了,那世界的尽头,又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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