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椰菜:
今晚,我用视频拍摄我的父亲,我就用手机对着他拍,他没有问你在做什么,他也没有说不要拍我,他就是坐在那里,偶尔抬起头望了望我,基本上没有什么动作,在这个拍摄的一个小时里面,我就保持着不动和偶尔闭眼养神。
73@365写给花椰菜的第卅四封信突然,眼泪就这样悄悄地落了下来,这个手机里的人就是我的父亲,这个在我眼前的人就是那个据说是许怀蓉的父亲,而我此刻是那么的不舒服,是那么的难以接受,是那么的不堪入眼。
在这个拍摄的过程,我们几乎没说过一句话,他做他的,我做我的,他一直以来就是这样子,在我8岁时他是这样,在我36岁时他也是这样子,我突然看到了那个8岁的自己,在她的家里有一个这样的人,人们告诉她这是她的父亲,而他没有跟她玩,甚至连抱她一下她都未曾记得有过,这个人们告诉她得叫他做“爸”的人就像一个隐形人存在她的家里,可是,他明明在啊,怎么所有人都当做他不存在似的。
她到底给怎么和他相处呢?似乎靠近也不行,她的母亲告诉她这个叫做她父亲的男人有多不好,一切都是他的错;似乎远离也不对,她的爷爷奶奶命令她得叫他得给他洗蚊帐得孝顺他,她到底该听谁的,她到底该怎么办?她除了站在原地无措和矛盾之外,她还能做什么呢?
她就一直站在那里,一直等待着一个人来告诉她应该怎么做,一直等待着一个人来带她走,一直等待着一个人来陪她玩,她等的这个人就是我,因为我看到了她。
我爸站起来他说他要去睡了,在我静静地流泪的时候,他没有问我为什么流泪,他也许不知道我正在流泪,他只知道他要去睡觉了。
我依然很悲伤,依然在与现实战争着,依然拍摄着他,依然看着相机里的他,我有得选择吗?我不得不质疑我的存在,我不得不回到在我想“他是我的父亲”这个念头之前的“我是许怀蓉”,这是真的吗?
没有我的故事我是谁?
世界就是这样开始的:我,我是许怀蓉,我是一个神经病的女儿,然后我受到了很多伤害,故事就是这样无休止地继续下去,直到我的世界变得越来越拥挤,而此刻我就正在相信着自己的想法而折磨着自己,未经质疑的心就活在困境中:沮丧、绝望和无力。
我瘫在床上,太强烈的哭嚎让我很疲惫和无助,我不想发现出路然后好摆脱这种感觉,我想就待在这种感觉之中,因为此刻我就是这样的感觉啊!
如果可以选择,我定然希望我的父亲像姑丈那样子,小时候我多次幻想着我和同龄的表妹是不是掉包了,其实表妹才应该是我爸的女儿,而我是姑丈的女儿,我甚至想象着我是领养的,而我的亲生父母正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等着我去相认,只是过去了36年,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我仍然是这个人的女儿,而且我正和他生活在一起。
我站起来关灯睡觉。
在黑暗中,我问自己:他不能这样子,是真的吗?
去年大嫂找我谈话时,她也认为我不能这样子,那时我感觉很不好,因为我就是这样子,她却希望我不要这样子,那我要怎么活,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走路了。
我也不喜欢大嫂这样子,可是我不也没去干涉她吗?我不也没说什么吗?为什么呢?因为那是她的事啊,她喜欢这样子。
我也不喜欢锦兰拜神的那些东西,可是我不也没去干涉她吗?我不也没说什么吗?为什么呢?因为那是她的事啊,她喜欢这样子。
我也不喜欢吉香做的碧波庭,可是我不也没去干涉她吗?我不也没说什么吗?为什么呢?因为那是她的事啊,她喜欢这样子。
是啊,她们为什么就可以这样子,而我爸为什么就不可以这样子呢?
因为大嫂是大嫂,她是大哥的老婆,跟我没什么关系啊!
因为锦兰是客户,吉香也是客户,同时也是朋友,但是跟我也没有什么关系啊!她们不是我的谁,不代表许怀蓉的什么,而他是我的父亲,他代表的是生我的人啊!我正在和生我的人做抵抗,我正在希望我从来没有被他生出来过,我正在渴望死。
我不想再用咒语来催眠我自己了,我不想再用“他爱我”,“我应该爱 他”和“我很幸福”的所谓爱来自我暗示了,我好累啊!我不想再做这种无聊而且欲盖弥彰的徒劳之事了,再香的香水也掩盖不了地下世界的恶臭,而此刻,我就待在这个臭水沟里,不挣扎也不试图离开,我就待着。
他为什么不可以是这样子呢?
我想要的是一个可以帮助我、保护我和支持我的父亲,而不是这个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父亲。
这是真的吗?
我真的需要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根本就不需要!
是的,我不需要一个父亲来帮助我,因为我能帮助我自己,我能自学,我都不需要他辅导我功课,我也不需要他送我去上学,我甚至不需要他帮我到处去,因为我能自己做到,我能自己去,是啊,我能自己做到。
就在这一刻,我赫然发现我认为的损失是我最大的恩福,我以为的需要,原来我根本就不需要,因为我自己就可以做到,根本就不需要他,根本就没他的事,是的,没他的事,他可以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他可以想怎样就怎样,因为没他的事,他可以做任意的选择,包括选择成为现在这样子,是的,他可以,因为这是他的事,他喜欢这样子。
我突然明白了《悟空传》里的话,孙悟空对他的师傅说:“我输了,我的石心也没有了。”
他的师傅告诉他石心本就来自女娲补天的一块石头,而天庭是女娲补天造出来的,所以石心的力量也来自天庭,想用天庭的力量对抗天庭,那是行不通的,因为那力量本来就不属于他。
而现在他没有了石心,不用再受这力量的限制,他就成了他自己——万事万物,他的力量无限,他以为的损失成了他最大的恩福。
同样的道理,没有“我是许怀蓉”和“我是一个神经病的女儿”的故事,我是谁?哦,我就是现实存在啊!因为我正存在着,我一直都存在着,一直如此,不同是有一个身体和没有一个身体的样子。当我以为我活着的时候,害怕死就出现了;当我以为我很好的时候,害怕不好就出现了;当我以为我的父亲得是这样的时候,害怕不是这样就出现了。
说到底,只有未经质疑的念头活过,如果有什么存在过的话,只有心智存在过,而心智是什么,就是现实。
不然,我爷爷去哪里了?他死了之后他还会继续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曾经出现在我的眼前,以一个现实存在的样子出现在我的眼前,而现在不在,仅此而已。
如果没有经过这样一番反躬自问,我会怎样呢?
我会认为这不是我要的,我和这一切分离了,我和我的想法待在一起,我不得不陷在充满压力的痛苦的世界里,然后去攻击美好的东西,是攻击让我感觉到压力,在头脑里攻击我爸:我很生气这个老头子在自言自语和玩手指,我不喜欢他这样子坐着,我不喜欢他这么的无能,我不喜欢他的肚子这么大,我不喜欢他什么都不做就只知道睡觉,我不喜欢他的脚放的地方,我不喜欢他呼吸、走路和洗手的方式,我不喜欢此刻在我眼前的这幅立体的画面:一个老男人、水壶、茶几、茶杯、沙发和正在播放的电视声音,我试图将他和这一切分开,因为此刻很不好,我不得不努力去发现出路,或者想起琼珊说的好工作,或者想起有什么更好的地方可以去,或者就直接走了,却又发觉那又是一条死胡同。
一个问题刚刚解决,另一个问题又出现了,这就是未经质疑的心无法逃脱的命运。
我必然肩颈厚重,早晚得高血压,同时心怀愤怒而不停的指责和试图控制。
我必然后背肩胛之间隆起和板结,小小年纪就落下了胃病和消化系统疾病,同时焦虑不安和抱怨练练,思虑过度。
我必然向心胖,肚子大得想水桶,因为内分泌失调而满脸都是痘,妇科病导致月经不调,同时满肚子委屈而无处可诉苦,还压抑个不停。
我必然颈椎后背僵硬,颈椎病和心慌,无意识地紧张,同时强迫自己和他人做一些自己不想做但认为应该做的事,只为了看起来好看和为了让别人觉得自己很好。
我必然心腧部分条锁状隆起,心脏因为供血不足而感到不舒服,同时为自己有这样的命运而悲伤不已,时不时地感到低落、自卑和无力。
我必然腰酸和腰骶部强硬,感受不到来自父亲的支持而抑郁和焦虑,同时没有缘由的焦躁和恐惧,每逢这个时候就自责自己不能是这样子,就像面对我爸是一样。
我无法爱我自己,我觉得自己一堆不足,有很多得去填满,需要去成为一个更好的什么人,有责任去让自己变得更好,现在这样的自己所做的事情一点意义也没有,痛苦着,并且害怕因为没钱没结婚没子女而孤老终身,然后就悲剧无比的死了。孤零零地死在一个寒冷的冬日里,如尘埃般渺小,在分离且遥远的一端,为证明某样东西是真的,做着宏伟的努力。
如果今日我没有坐在这里进行反躬自问,上面的这些就是我受头脑附加在现实上的东西——失望和悲伤的影响,我听到各种观点和概念,将它们全部作为“有”接受,经历这之后的一切,经过“无”的洗礼,被删除,又被放了出来,它进入、合成、被删除,出来的是表现为“有”的“无”。就像这个时候的我,一个认为有一个许怀蓉的我谁都不是,没有我的故事和我爸一起很自在,不管他看上去有多么狼狈或懦弱。
很少人能体验到这部分,因为“我知道的头脑”一直牢牢地在掌控,当我质疑我相信的东西,我认识到我不是自己认为的那样,转变来自头脑无限的那一极。因为我的世界转变了,因为我在我那投影仪——头脑下功夫,而不是投射出去的东西,我失去了整个世界——我理解中的世界。
现实再次变得仁慈,我发现自己其实活在一个美好的世界里,除了欣赏和感恩现实存在,没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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