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源于网络）
文/牧逸
1.
第一次见到伟哥，是在学校门口的一家麻辣烫。
注意到伟哥是因为他取菜的时候只是小心翼翼地拿了点豆芽和豆腐，再带上三块方便面饼完事；可东西煮好以后，伟哥忽然就豪爽起来，“哗啦”一下往自己碗里倒进半盆子葱，又铺上厚厚一层辣椒酱，这才端到我隔壁桌子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我扭头打量他，只见他顶着一头纠结油腻的头发，身上格子衬衫配运动裤，怎么看怎么屌丝。可让我惊讶的是，他一边和朋友谈笑风生，一边呲溜地正香，丝毫没有因为寒酸的食物而束手束脚。
第二次见到伟哥，是毕业后班级里吃散伙饭的时候。
我们班和伟哥班恰好挨着坐，因为平时也有些交流，喝着喝着就喝到了一块儿。可我发现伟哥虽然有意打理过一身行头，可形容枯槁，只是一瓶接着一瓶往嘴里灌酒，再不复当年的洒脱。
我好奇地向身边与伟哥相熟的哥们打探，这才算了解了一些伟哥的故事。
2.
伟哥虽然家庭条件不大好，他的女友可儿可是从高中就开始谈了的，每周末伟哥都要坐小半天的公交车穿越半个城市去见可儿。
读大学那会儿，正好是男生们无事可干精力没处发泄却又嗷嗷待哺饥渴难耐的年纪，但土木又没几个女生，好看的更少之又少，便整天缠着那些有女朋友的给介绍女友闺蜜，而伟哥就是目标之一。
可伟哥着实是根难啃的骨头，不论别人怎么邀请他出去吃饭出去上网以便联络感情，他都摇摇头说要自习。有眼尖的看出伟哥衣着寒碜，以为伟哥怕花钱，拍着胸脯说不需要伟哥掏一分钱，可伟哥依然大手一挥，把这群饥渴之徒拒之门外。
大家都说，要么是伟哥小气，吃着碗里的还瞅着锅里的；要么就是伟哥吹牛，不过是为了面子才假装自己有女朋友。
可有一回班级秋游，伟哥还真把可儿带了过来，却是狠狠打了那些人一记耳光。不过伟哥这女友，和伟哥还真不是一个画风的——秋游那天，伟哥运动裤格子衫，蹬着一双黑不溜秋的运动鞋，手里挽着的大美女却化着精致的妆容，踩着一双小高跟“嗒嗒”作响。
所有人都在心里大骂一声：又一颗好白菜让猪给拱了。
有着这么一个光鲜亮丽的女友，伟哥明里暗里不知道收获了多少恶狠狠的嫉妒目光。当然了，也有不少抱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美女的朋友都是美女”这样想法的人，围着伟哥和可儿一个劲儿地打转。
那天的伟哥很是风光，可秋游才刚结束，趁着伟哥送别可儿的当儿，就有人在背地里偷偷摸摸地传开了：就伟哥那家境，妹子也就是眼瞎了才看上了伟哥，等过段时间妹子脑袋清醒了，两人迟早要分。
因为据说，可儿家境殷实，比伟哥家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只是高中没怎么接触过男生，被伟哥的认真上进所吸引，这才瞒着父母与伟哥走到了一块儿。
伟哥听了却是呵呵一笑：“我就喜欢你们这些看不惯我却又找不到这么漂亮的女朋友的样子。”
3.
伟哥看起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可内心还是暗暗和自己较着一股子劲儿。
他知道自己家庭条件不好，先天不如别人，只能早出晚归地自习，争取多拿点奖助学金补贴家用以及请可儿吃饭看电影买礼物。
可有时候现实就是这么残酷，评助学金的时候，伟哥的成绩虽然排第一，答辩完辅导员却把他喊去了办公室告诉他：另一个学生的母亲得了重病急需这笔钱，希望伟哥能把名额让给人家。
伟哥捏紧了拳头却又放下，放下又捏起，反复几次这才点头答应。
辅导员欣慰地拍拍他的肩：你放心，评奖学金的时候我一定帮你。
出了办公室，伟哥还是感到一阵不甘心，只好用“自己的牺牲可以帮助一个家庭”这样的理由安慰自己，再用“我就不信我拿不到奖学金”来给自己打气，这才再次一心投入学习中。
到了评奖学金的时候，虽然伟哥的成绩没达到第一，可也算是名列前茅，又有辅导员的保证，怎么着也能拿个小一些的奖学金吧。想到这里，伟哥已经开始盘算起来拿到奖学金给家里寄回去多少，再给可儿买个什么样小礼物了。
可一张榜，伟哥却傻了眼。他前前后后来来回回看了无数遍，竟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名字。
伟哥心里“咯噔”一下，念叨着一定是辅导员把自己的名字给落下了，打电话过去，辅导员一声咳嗽，模棱两可地说了句“你懂的”就挂了电话。
伟哥心中发寒，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现实仿佛大山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又如同一块黑布蒙住他的眼睛，不透一丝光线。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昏昏沉沉地来到可儿学校的，只是抱紧了可儿一遍又一遍地诉说着自己的不甘：“凭什么，本该是属于我的东西，为什么非要让给别人？”
可儿摸着伟哥的头：“别太难过了。我又不需要你为我花很多钱，我只要知道你努力了就行了呀。开心点，不然就让你去跪搓衣板哦。”
伟哥摇头，直视可儿的眼睛：“我不会去跪搓衣板的，因为我要努力做到，唯一的下跪就是向你求婚！”
4.
第二年，伟哥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了学习上，看望可儿的频率由每周一次改为了每月一次。
打电话的时候，可儿不止一次抱怨过：“明明在同一座城市却老不见面，我们这样太像网友了，我甚至都快记不清你长什么样子了。”
然而伟哥的努力总算有了收获。在这一年的评比中，伟哥终于获得了他的第一笔奖学金，顺便还拿了几个荣誉称号。尽管钱不多，可还是让伟哥激动万分。他掏出手机，想把自己的喜悦在第一时间与可儿分享，可电话接通，传出的却是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
“小伙子，和我家可儿分手吧，你们不适合。”
伟哥心中一惊，可儿瞒着家里谈恋爱的事到底还是叫她父母知道了。
心中担心着女友，顺便吐槽着这样狗血言情剧的桥段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经过了一些历练，伟哥也没怯场，赶紧表态：“阿姨，请您相信我，我会努力学习，努力工作的。对了，我今年刚拿了奖学金和荣誉称号……”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
“这种东西你就别拿来炫耀了，以后走上社会，这根本没用。更何况，你一个学土木的，工作后跟着项目跑，你说说看你怎么照顾我女儿……”
可儿母亲后来说了些什么，伟哥已经不大记得。他心烦意乱地挂了电话，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他一直坚信努力可以改变一切，而且自己的努力已经获得了一些回报，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可儿的母亲那么不相信他。
伟哥有心与可儿联系，可在往可儿的手机发了几条短信都石沉大海以后，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丝无力感袭上伟哥心头，伴随着对可儿的担忧让他彻夜难寐。在床上辗转反侧好几天后，伟哥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接起来竟是可儿。可儿告诉他，父母没收了她的手机，还勒令她每天回家，她好不容易才偷偷办了电话卡买了个新手机，这才联系到伟哥。
伟哥心下感动，斩钉截铁地立誓：“我一定会努力，让你父母认可我，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
5.
在伟哥的规划中，他和可儿未来的图景应该是这样的：他俩努力学习共渡难关，毕业后找到一份好工作，获得可儿父母的认可，最终生儿育女，尽享天伦。
尽管伟哥在接下来的两年中拿到了许多奖学金，然而现实却是残酷的。好不容易挨到了毕业季，找工作的时候，由于伟哥只是个本科生，设计院他没法进；而应聘地产公司的竞争激烈程度简直前所未闻，伟哥的面试也是一路受挫；又由于近段时间土建行业的不景气，甚至连施工单位都开始面试筛人了。
折腾了两个月，伟哥才与一家不大不小的施工单位签了三方。
可儿在电话里安慰他：“没关系的，从小做起，慢慢干，我相信你。”
伟哥却在这时候想起了当初可儿母亲对他说过的话：你一个学土木的，以后跟着项目跑，你说说看你怎么照顾我女儿？
伟哥忽然感觉全身都没了力气。他思来想去，却还是想不通，他明明已经那么努力地在学习，争取改变命运，到头来为什么却只得到了这样的结果？
他掐了手机的电源，在床上瘫了三天。再开机的时候，可儿安慰、急切与责问的短信如潮水般瞬间涌入了伟哥的眼帘。
伟哥拨通可儿的号码，可儿接起来就是一顿臭骂，最后质问他：你到底想怎样？
伟哥沉默许久，开口时那嘶哑的嗓音倒是把自己吓了一跳：“可儿，我想了好久……我们分手吧，我不希望你跟着我受苦……”
挂了电话，伟哥死死地抓住被子，努力压下心中的伤心与不甘，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可他终于明白，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如此。
他曾妄想用大学四年的青春作为赌注，去博一个光明美满的未来。可当现实这盘大棋缓缓落子时，他的一切努力与挣扎终究显得软弱可笑。而在未来的岁月里是否会后悔，他已不想考虑那么远。
6.
那天的散伙饭，伟哥喝得酩酊大醉。
我们想把伟哥扶回宿舍，却被伟哥一把推开：“放开我，我还要回去学高数，我还要回去学结力……”
有人递给伟哥一杯水：“伟哥，你醉了，赶紧喝口水。”
伟哥却靠在椅子上开始哭：“我舍不得她，可我不能让她跟着我受苦……”
我知道，伟哥说的是可儿。
“你们知道吗，有一次她和我说，她去了市中心最高那幢大楼顶层的饭店吃饭，可我明明在这座城市呆了四年，却从来只敢远远地望着那座大楼，甚至连一步都不曾踏入。从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我和她不在同一个世界，她根本用不着跟着我受苦。”
“我本来以为凭我的努力，我也可以挺直腰板，用我自己努力赚来的钱带她去逛那里的商场，吃那里的美食。可直到最近我才发现，我根本没这个能力。”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为逝去的青春，也为沉重的现实。
“我爱学习，因为我相信知识改变命运，可学习却不爱我。但我还能学，我还要回去学高数，我还要回去学结力……”
伟哥的嚷嚷声逐渐小了下来，我们把他背起，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宿舍走去。
路灯萧索，行人稀疏。
我忽然在想，如果让伟哥再一次回到那个情窦初开的青涩年纪，当少女向少年请教题目时，少年也许再不会为少女崇拜的目光而心动了吧。
也许，他们生活的轨迹本就如同两条相交的直线，尽管会有一点交集，却最终渐行渐远——一条通往云端，一条直入泥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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