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欢也别太费劲

作者: 王九禾 | 来源:发表于2014-10-01 15:36 被阅读21868次

    我第一次见到王二女士的时候,真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当时我正在南京街头的苍蝇馆子里和几个男人大吃大喝暴饮暴食。当我吃得满手是油的时候,王二女士就这么出现了。她肤色极白,五官长得平平淡淡,细眉细眼薄嘴唇。称不上好看,但也还是顺眼的。王二女士十分瘦,通常来说,瘦女人很容易博得男人的恋爱,所以我很痛恨瘦子,而王二女士居然已经瘦到了我见犹怜的地步。

    王二女士那天穿了一条白旗袍,还配了一双大红色绣花鞋。旗袍及膝,下面晃荡着两条细细的小鸟腿。王二女士平时并不常穿旗袍,也就是结婚的时候为了敬酒,做了一身红的,但为了那天的聚会,她又从裁缝店里找老师傅弄来了一件白的。那天她化了自己不太擅长的淡妆,还盘了头,细细的麻花辫在脑后盘成圆圆的髻。王二女士的造型谈不上好看与否,只是朝乌烟瘴气的小餐馆里那么一站,显得相当扎眼。

    周围一群穿着T恤牛仔裤的汉子们明显被她浓郁的民国范儿镇住了,包括我这种女汉子,我在看到她的那个瞬间就呆滞了,呆滞迅速消解之后我感到了一丝羞愧和自卑。我尴尬地擦了擦手上的油,试图微笑得自然一些,调整完自己的状态之后,我冲她打了个招呼。王二女士朝我招招手,并且款款走来,我看见她的胳膊上戴了几只镯子,手指也被几枚不同材质的戒指圈着,于是更加震惊了。不知道如何开口评价她的装扮,我只好试探着找些话说。

    我问,王二,你一路赶来累不累。

    王二摇摇头,紧接着从包里掏出一只硕大的单反,她说,我给你们带了一只相机来,你们今天都别拿手机拍照了。

    我说,王二,你辛苦了。

    王二冲我噗嗤一笑,她晃了晃手,胳膊上的镯子们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她说,你快坐回去,我给你们拍张大合照。

    我被王二赶回自己的座位,被迫合照一张。其实我特想抓着她的胳膊数一数,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级别的银镯女子。

    王二女士在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笑得花枝乱颤,她让自己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显得很夸张,她那天所做的一切,有点儿过头,她费尽心思地打扮自己,又恨不得将自己全部的家当都叠在身上,周围人都看得出来,她太想表现自己,因为她实在是很重视这次面基。

    王二的过度热情让饭桌上的某位男士感受到了明显的压力。

    该男士就是王二女士的婚外恋对象,张十六先生。张十六是个没能大红大紫的小作家,他在一家贸易公司工作,不靠文字维生,只是偶尔在网上写写小说。张十六前前后后出过两本小书,而王二女士就是他最忠实的读者。王二女士是已婚,张十六先生也是已婚,王二女士跟丈夫长期分床,而张十六则是跟夫人长期分居,不在一个城市。

    王二女士曾经是个护士,后来她觉得工作辛苦,也不愿每天对着血呀垃圾呀,就跳槽到一家不知名的杂志当起了校对,当然,她变得更辛苦了,杂志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有时还不如垃圾可爱。事业不顺利的王二女士在婚姻上也不顺利,她和丈夫住在一间复式小楼里,一人占了一层楼,每天进出门的时候打打招呼,但从不同床。据王二女士说,她刚结婚的时候就是这样生活的,她跟丈夫一个性无能,一个性冷淡,简直就是天作之合,但后来她慢慢发现,丈夫是个性无能,可自己却一点儿都不冷淡。她心里的火把,在婚后被张十六点燃了起来。

    王二女士过得不好,但张十六的生活一切正常,他有工作有老婆,因为老婆不在自己身边,所以生活几乎没有什么烦恼。没有烦恼所以有时间写东西,张十六轻快诙谐的文字风格深深地吸引了王二女士,王二说,她的日子过得太黯淡,她很疲倦很不开心,追着张十六,看他写下的文字是她唯一的乐趣。男人总是需要女人来崇拜的,所以张十六先生很快就接受了王二女士的欣赏。他和王二保持着一种奇妙的平衡,在这种欣赏与被欣赏的关系里各取所需。张十六给王二留了联系方式,王二也乐于跟张十六分享自己发生的琐碎小事,他们经常在QQ里畅聊整夜。

    一般来讲,男人会用自己的不幸来获取女人的同情,但此时此刻完全相反,王二女士跟张十六讲起了许多伤心事,她反复讲述着自己失败的婚姻。

    她说,十六,我跟我们家那口子真是没什么感情可谈的。

    张十六说,嗯。

    王二说,我跟他说过的话,加起来都没有我们一晚上聊的多。

    张十六说,嗯。

    王二说,我以为跟谁结婚都一样,我以为一辈子就会这么过去的,谁知道我又会遇见你。

    张十六说,嗯。

    王二说,如果我在结婚之前就遇到你,那该多好。

    张十六说,嗯。

    王二说,你现在能这么听我跟你讲话,也挺好的了。

    王二打下那些字的时候看上去楚楚待睡的。张十六是个北方男人,面对王二这种小鸟依人的女人,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力,而且面对女人的诱惑,男人根本就没有必要拒绝,跟王二在一起,吃亏的总不至于是他。

    所以张十六从青岛出差去南京,特意绕了段路去探望王二。这本来应该是段普普通通的婚外情,本来面基结束之后,他可以带着王二去他入住的酒店,本来他们能够度过一段愉快的二人时光,但是当张十六看到王二如此卖力地准备这次聚会的时候,他害怕了。

    他偷偷摸摸跑出小餐馆,站在门口说要接个电话。张十六接完电话说南京那头出了个紧急状况,要去看一看,他补充了一句抱歉抱歉,就扔下我们一桌人和一桌鸡,头也不回地逃跑了。张十六在事后跟我们说,他看到王二女士的时候真是心头一颤,王二女士的打扮告诉他,她把对方看得太重了。他跟王二还没走到动真感情的地步,而王二却早早地摆出了一副要跟他亡命天涯的姿态。他觉得一旦跟这种女人搞上,自己就会被纠缠一辈子,与其日后收拾烂摊子,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日。

    张十六走后,王二的脸色立刻苍白下来,她像是被人抽空了。她夹了一筷子鸡,在瓷碗里拨弄几下,也说自己有事先走了。王二女士也许知道自己把事情搞砸了,她小声地自言自语说,怎么就这么巧呢,紧急状况,早不来晚不来的。

    表达爱意,一定要有节制,有时候表现得太卖力,反而会给别人带来沉重的心理负担,不是“你弄疼我了”,就是“你吓到我了”,而它带来的后果,几乎是不可逆的。当我们真的在乎得不得了的时候,反而不如装成毫不在意的样子,毕竟求欢也不能太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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