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氤氲,万物化淳。傍晚,在内蒙古河套地区,一个山下的小镇格外的静谧,静谧得像是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路上车少人稀,那灵动的雪花便趁人不备,悄然起舞。
城镇旁边的村落里,小孩趴在窗边:“哇!妈妈你快看,下雪了!”
女人悠悠地走过去,瞥了一眼:“咱们这地方,每年冬天就在黑夜偷死圪挖(偷偷摸摸)地下雪了。”
男人放了一天的羊,鞋里怕是已经湿透了,正蹲在火炉子旁边烤着一双厚厚的羊毛靴子,便接着女人的话茬:“是了哇,咋也怕人知道了不让下了。”
小孩的眼睛瞪得透亮,趴在窗户上,隔着玻璃,嬉戏着雪花。
雪越下越大,枯黄的草木渐渐披了白纱,安静的小镇,转眼间成了一场集体婚礼进行地。平日里土黄的路面心安理得地接受着神的洗礼,靠着院墙堆着的一垛玉茭(jiāo)杆子和柴火垛也不情愿地裹上了一身银装,就连院子里的四轮车也应景地见证着这场盛大而神圣的婚礼。只有城边的路上那盘在地面的井盖,偷偷地露头,拼命地想吞掉这绝色的美食。
雪花渐大,成片成片地急促地盖在了地上,这才冰封了世间一切的色彩。
小孩蹦跳着冲着女人嚷道:“妈妈,我想去外面玩雪!”
“冰人拔菜的玩甚了!着(方言读法:zhe,轻声)凉呀!去把茶壶坐上(意为把水壶放到炉子上)!”
小孩撅着嘴嘟囔道:“就让干营生不让玩……”
但是农村小孩干营生还是相当利索的,小孩拿起火钩子,挑起炉圈放到旁边,双手提着水壶便放了上去,像大人一样麻利。想来是在学校里练就的一身本领吧。
这时,男人笑着走过来:“走哇,跟爸爸出个赶牲口走!”
小孩高兴地手舞足蹈。
女人瞅了男人一眼:“来,把棉袄给穿上!嫑(biào)把娃娃冻感冒了!”
男人傻傻地笑道:“知道兰(方言读法:lan,轻声,下同),媳妇儿,不咋,娃娃跑逛上也不冻。”
一群山羊静静地卧在羊圈里,在羊圈撇(方言读法:piē,撇子意为棚圈的顶子)子下面避着大雪,一边悠闲地倒嚼着白天储存在胃里半消化的食物。一边用迷离的小眼神认真地盯着男人和小孩,而后仰起头继续享受着美食。似乎这时候,只有它们胃里的食物是最重要的,生怕被抢了去。而其他的一切,都与它们无关。
昏黄的院灯下,院子里厚厚的积雪显得格外晶莹而不刺眼。除了一排排不想成为落汤鸡的鸡群逃回鸡窝时留下的四爪印,这是一床上天赐予大地的完美棉被。看着前面田地里也是如此,男人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为甚?因为瑞雪兆丰年啊!
小孩问道:“爸爸,下雪了你也很高兴的对不对?”
“对啊!这样爸爸就可以和你堆雪人、打雪仗啦!”
小孩高兴地顺着鸡爪印,把雪踩得嘎吱响:“爸爸,爸爸,你快看,我也是雪地里的小画家!”
男人笑道:“小画家,跟爸爸去瞭梢瞭梢猪子走!”
小孩跟在男人后面,脚抬得老高,再重重地放下,一步一步地踩出一幅他自己满意的画。
男人走到猪圈旁边,看了看,便顺手拿起墙角立着的扫帚,一把就扫掉了猪圈撇子上的积雪。
小孩有点不高兴:“爸爸,你为什么要把雪扫掉!”
男人摸摸小孩的头:“雪太厚兰,把猪圈撇子压塌呀。”
“哦!”
“好兰!回家哇,太冷兰,要不一会儿你妈又骂爸爸呀!回个洗漱洗漱早点睡,明天白天爸爸陪你堆雪人、打雪仗,行不?”
小孩用力地点点头,恋恋不舍地走在男人后面,看着被自己的小脚踢得飞起来的晶莹的雪花,美极了。
临近家门,小孩不忘抓了一把雪,撒向院子里。
女人急切地扒拉着小孩手上的雪,冲着男人喊道:“好好看娃娃的了哇,咋来来让抓雪了!你瞭,把娃娃冻得红黑烂青的!”火炉子上烧着的一壶水,嘶嘶作响,壶底早已被炭火熏的漆黑。女人麻利地提起壶,往盆里倒了些热水,又拿起挂在瓮檐(方言读法:yàn)子上的铜瓢,舀了一些冷水进去,接着,用手快速地仡捞(方言读法:gē lao)了几下,并从旁边拿起一块胰(读法:yì)子,放进水里沾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抓着小孩的手揉搓,说道:“好兰,赶紧把手入进来洗洗。瞭那手皴(cūn)的。洗完妈妈给你抹点淌油。(一种流行于七八十年代的棒棒油,外包装为一层透明塑料纸)”
旁边,火炉子烧得很旺,炉肚子被烧得红通通的。
炉底的灰零零星星地落下,像是随着轰轰的炉火声,随心起舞。
终于,隔着窗户,玻璃渐渐起了雾。
院子里,烟囱悠悠地吐着一缕缕青烟
被小孩洒落的雪花也沉了下来
它们借着皎洁的月光,
透过雾蒙蒙的玻璃
不舍地
看着这一家人
看着它们刚刚的玩伴
钻进了被子里
香甜地睡去
因为雪知道
明天陪伴小孩的
将不再是它们
而它们
也将盖着轻薄的被子
等待着明天太阳升起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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