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了第一场雪,那是她日思夜想的雪,只要下了雪,她就可以放肆地疯一回,在雪里可以细细地回忆起少时的点点滴滴,她的心境她的快乐和失落,天空飘起了雪花,大家都惊喜地相互转告,下雪了,下雪了,那情形象是件稀奇的事,可不是么,每个人都像个小孩,雪让你想起了什么,让你忙碌的日子变得有味,变得不再那么平淡,觉得那是横空出现的彩霞,湛蓝天空突然出现的飞机留下的长长的尾烟,麻木迟钝的心开始有些柔软,心中有了希翼,有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伤感和欲说还休的心事,莫名的冲动,她想有人分享她的快乐,她对遥远的风说,风吹过一阵飒响,她对雨说,雨淅淅沥沥,包裹着她所有的悲喜。
她知道那是遥远的事,她的心事像是那放飞的鸽子从没有回来过,但那丝毫不影响她此时的心情,她望着灰濛濛的天空,雪花无声落在她的头上,衣服上,脸上唇边,浸肤的丝丝凉意爬满每个神经末梢,刺激着她麻木反应迟缓的思维,那一刻她觉得体内热血沸腾,她似回到了从前,那时的她快乐而无忧。
米粒的童年和大多数孩子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稀奇叛逆逃跑的经历,虽然那时她总想着,也都跑出去一会,见没人来找又乖乖地一个人回去而告终,她从未对谁说起过,她的姐姐和弟弟也不感兴趣,大人整天有做不完的活,也没心情听她讲的话,除了和小伙伴去玩,她都一个人呆着,不理她们,她们也不打搅,她的大姐姐长得好看,十八了出落得像一朵花,亲戚朋友都喜欢她,家里有好吃的好看的衣服也都给她,米粒是跟屁虫,大姐带她去看电影,电影看不懂,看了一半就睡着了,有时大姐的同学或朋友买冰棍吃,也给她一支,她吃得很快,还发出声音,大姐不好意思地盯着她看,回来说,就去吃冰棍了,米粒憨笑着,是的,她去就想吃那几毛钱的冰棍,她觉得那是她吃过的最好的冰棍了,以后吃过几十的冰淇凌叉烧,提拉米苏都没它好吃,在家里也从没人买给她吃,二姐和弟弟吃好吃的,从不分给她或海留些。
她喜欢大姐,跟着她有好吃的有好看的,还可以看到像大姐一样漂亮的女生,干净长得有些帅的男生,她喜欢闻着她们身上淡淡的肥皂的香味,喜欢男生一动一动突起的喉结,嘴唇上黑黑毛茸茸的胡须,她从不告诉别人她的喜欢,姐姐的同学向大姐问她是谁时,她害羞地躲在大姐身后,她们拉着大姐一旁私语:下次不要带你妹妹,有什么她回去说,背后有双眼睛不自在,大姐笑着说不会不会,夏天的风凉爽地吹着,真是件奢侈的事,不多遇见,米粒听得真真的,那一时刻对她们有些恨意,后来大姐去和同学看电影,不再带上她了。
她常一个人玩,看其他的小伙伴在那打打闹闹,有段时间她不理家里任何人,有些恨大姐和她的那些同学,后来想想,她们的世界也很无趣,在一起就议论谁穿的衣服好看,班上那个男生和谁好了,她觉得那是另一个世界,跟她很遥远,她没兴趣,还是喜欢一个人呆着,翻翻小人书,去田里捉蝴蝶,掐几朵野花回来。
谁也没想到的是,大姐常觉得全身无力,不想吃东西,母亲以为她感冒,给了些药吃,一直不见好,越来越重人也日渐消瘦了许多,上医院检查是肝癌。
米粒大姐后来呆在医院治疗,母亲和二姐轮流照顾,她们回来带来一些消息,大姐时好时坏的病情搅得全家都没了笑容,灰暗死气沉沉的气氛一直笼罩着,医药费治疗费贵得要命,米粒不记得上次吃肉是什么时候,她们都馋得要死,没人做饭自己就胡乱地找些吃的填肚子,什么都行,后来家里再也拿不出一分钱,医院也不给治了,大姐回家时又黑又瘦,只剩一把骨头,死时白天黑夜地喊,希望谁来救她,声音凄厉如鬼,最后如猫般气若游丝,夜里死了,下了一场雪,那时米粒十岁,她蒙了脑里一片空白傻了一样,她看着一家人哭成团,亲戚朋友一脸哀容,她却笑着。
觉得那是遥远的事,跟她无关,怎说死就死了呢,如夏天吃了鼠药没救活的鸡,如那迷路掉在粪坑里的小鸭子,她知道大姐没死,还会醒来,会醒来的,她坚信地瞅着棺材,希望那里有响动,或推开棺材的盖子,母亲哭得死去活来,直到抬走时,米粒才哭得哽咽着,大家以为她装的。家里从此笼罩上了一层阴影,死气沉沉 ,母亲成天哭,无心做饭安更无心下田,庄稼都荒了,
小小的棺材里躺着不再美丽的大姐,那时米粒也想躺在里面陪着她,后来大姐的照片一直放在像框内,米粒遇到不开心委屈的事,哭着跪在姐的遗像前,让她带走她,只有无语的沉默,和大姐那盈盈浅笑。
多年以后,米粒想起,还有些害怕,她当时魔怔了,世界只剩下她有什么东西钻进她心里,她不知是什么。
有些人死了,有些人活着,为自己也为死去的人,无论是痛苦还是不堪。
那也是一场大雪,她的母亲去世了办完丧事她僵尸一般地在夜里走着,她想起了大姐不知要去哪,她们不再孤单了,十一月的夜寒冷呼啸而来的风,夜晚狰狞的脸她是怕黑的人,但那一刻都不复存在了,她的妈妈去世了,她被风吹着,趔趟地跑着,像风中的草,孤寂而无人倾诉,黑黑的夜包裹着她,无法拂去她的悲伤,没有星星月亮,黑得如一团撕不开的墨团,不再害怕,听着风的长短不一的音律,她觉得好听,如若死去的母亲悄然跟在她的身后,或出现她的面前,她还是觉得害怕,那种害怕是愧疚,是遗憾,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像根刺时不时地痛,她时常想起,想起母亲临死的情形,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母亲年轻时看过海,后来结婚诸事操劳忙碌了大半生渐忘,生病期间提及都疑是玩笑,谁知临死,都不曾和她说一句话,闭着眼失望的面如死灭,她害怕地不敢向前,不敢靠近,人们都说亲人离去是不害怕的,可她怕的抖索不止,母亲抽畜着,突然睁开了眼,向上翻着白眼,她的魂被吓跑了,远远地躲在人后,她知道那是怨恨那是绝望是无声的指责,像利剑一样挖着她的心,让她手脚冰凉痛彻心扉,后悔已来不及。
母亲走了,她的魂没了,以后她行尸走肉般地穿行在每天,僵尸般地麻木而迟缓,没有什么觉得开心的事,觉得不开心的事,季节更替花开花落似都没有知觉,只稍稍地如雨滑过屋檐,又坠落,依无痕没有涟漪,墙角的藤爬上墙头伸出长长的须,死亡接下来都是重生,儿女都是父母的重生,那一刻她觉得她早已死去,跟着母亲一起,活着背负着遗憾痛不欲生。
她时常感到死亡相随,过路时担心会有车撞来,拐弯时害怕会摔倒,脑海里总挥之不去血淋淋的场面,死的气息让窒息,别人快乐地大笑,米粒独自坐在一旁,别人热乎地聊着,她觉得没意思,别人在望着落单的她,她在望别人,总有许多时候她是孤独的,她也尝试做她们中的一分子,可说什么都是接下上茬的,跟不上速度的,她浑身的不自在全身地痒,相同的频率,相知的赫兹一样都没有,她退了出来,那一刻她是快乐的。
是大家眼中的异类不合群的狂想者,由他们说去吧,她也苦恼过,挣扎过,问自己为何会这样,最后还是接受了自己的懦弱,不合群,异想天开,那份如影随行的阴影也一直都在。
春天不知何时来了,寒冷得不曾感觉到,何况她是麻木的当然没有感觉也是正常,空气中夹杂着些许春的柔和的气息,那一刻她却能感受到,她依旧忙碌地早起晚归,不知忙些什么。
夜里下起了雪,籁簌地,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地上,柔软的心被融化了,一时沟壑纵生,接着一朵朵雪花低语,从她耳边飘落,她想起了母亲,轻问是否很好,只有风在呜咽,夜沉寂雪花无声,无声的回答,让她痛不欲生,她是那无家可归的孩子,在黑夜里没有为她亮的灯,为她敞开的门,她疯狂地奔走,疯狂地寻找那丝亮光,依旧黑夜沉沉,冷风呼啸,如若死可以带走一切多好,生就是否可有多些快乐。
她不知,死亡像一个盛宴,让她一次次地目睹,如梦魇如影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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