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歇根的秋

​秋，确是奇妙的季节。每个人都幻觉自己像两万米高的卷云那么轻，一大张卷云卷起来称一称也不过几磅。又像空气那么透明，连忧愁也是薄薄的，用裁纸刀这么一裁就裁开了。

立在湖边，​对着满满的湖水，似乎有一只幻异的蓝眼瞳在施术催眠，令人意识到一种不安的美。

秋色四面，上面是土耳其玉的天穹，下面是普鲁士蓝的清澄，风起时，满枫林的叶子滚动香熟的灿阳，仿佛打翻了一匣子的玛瑙。

舞了一天一夜的斑斓树叶，都悬在空际，浴在阳光金黄的好脾气中。

​我们踏着千叶万叶已腐的，将腐的，干脆欲裂的秋季向更深处走去，听非常过瘾也非常伤心的枯枝在我们体重下折断的声音。我们似乎践在暴露的秋筋秋脉上。

​一截合抱的黑橡树干，横在枯枝败叶层层交叠的地面，龟裂的老皮形成阴郁的图案，记录霜的齿印，雨的泪痕。黑眼眶的树洞里，覆盖着红叶和黄叶，有的仍有潮意。

    —————————余光中《望乡的牧神》

该文写于1966年，作者回忆了自己在西密歇根大学做客座教授的时光。文中多次写到“那年的秋季特别长”，字里行间写出秋的旷远与寂寥。尤其喜欢他的写景部分，就像一幅幅油画。文章后半段记录了他到学生家的农场做客，到田野森林里打猎的经历，也让人觉得新鲜且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