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趁着假期,回到浙江老家,和家人一起去爬了趟山。
南方山水俊秀,草木葱郁,虽然大部分绿植已然走过一年生命的三分之二,它们依然生机勃勃,在秋阳的映照下,很是娇艳。
我们一边赏玩南国风光,一边手也没有闲着。或者按下手机快门,记住这融入大自然的一刻;或者干脆钻入野径木林深处,寻觅那让人眼前一亮的奇物。
先生一向钟情这些天生野趣之物,寻幽探秘,兴致极好,很快找到几块连称“奇哉”的怪石。两个女儿一见,两眼发光,当即加入队伍。我被他们的热情熏染了,也被这大自然的风光熏染了,自自然然也加入了队伍。
我们一路探寻,一路攀爬,找到的东西越来越多,我非常喜欢其中一小片绿幽幽的山苔。发现它们的时候,这片绿色正趴在一块巨石的背面。阳光照不到这个所在,因此长得格外葱郁水润。我决定带回家做微型景观的材料,这东西,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是可遇不可求呢。
再说他们父女三人,经过认真的甄选,手提袋已经很饱满了,几块据说如玉一般光滑洁净的石头,一个看不出啥形状的枯树桩,还有小丫采摘的花草,几乎鼓满了这个本来装零食的背包。
越往上走,山路愈加崎岖,我们人人或拎或背着一个包,各个累得气喘吁吁。倒是年过七旬的父母,不紧不慢地跟在一边,说说笑笑,云淡风轻,一点也看不出疲累。
随手拍我越走脚步越沉重,同时也在思索一个问题:自己真的要背着这些东西攀爬山顶吗?这似乎是一个愚蠢的问题,答案不言自明:辛辛苦苦收集的东西,不背到身上怎么会安心呢?
那么,你打算背多久?内心一个声音问自己。
先背到山顶,再背回家,然后做成我喜欢的东西,这样它们的生命就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是这样吗?那个声音冷笑道。做成你喜欢的东西,你是不是要抱着它吃饭,抱着它睡觉?三天五天细琢磨,三年五年不离身,三十年五十年惦记着?
我怵然一惊,哪有这么夸张?
还有更夸张的呢!那声音继续说:你刚刚看上的这块石头似乎不大,很是精致小巧,也就三四百克吧,对不对?
我点点头,差不多。
好,你一天背三四百克不重,三五个月重不重?三五年重不重?
这块石头若一辈子嵌在你心里,就要背一辈子,此时石头还是石头吗?已经比须弥山还大还重吧?这样的石头你确定要一直背下去吗?
我的心一沉,颤巍的脚步再也挪不动。是啊,我是有多傻,为了一己之念,居然要傻乎乎背着这沉重的石头过一辈子吗?
这种人现实中还少吗?那声音继续分析:当你为了某个念头夜不成寐时,那块搅扰得你翻来覆去的石头沉不沉?当你因为某事愁眉不展,甚至借着吃甜食减压时,那块闷在心头的石头沉不沉?当你为了某事痛哭流涕无法释怀时,那种心搅疼到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恐怕压的就不是一块两块石子这么简单了。
我的腿一软,手一松,包包自然落体,刚捡的小石子滚了出来。它们有的趴在路边,有的停在路旁的野花畔,还有一个圆滚滚的居然咕噜噜滚到山涧里去了。
我看到它们各得其所,重新与这片山地结合为一体,无论以怎样的姿态矗立在秋天的风中,都是奇趣天成,充盈着自然的魅力。
是啊,花花草草,石石木木,本来天成,奈何我们生来具有无明分别之眼,寻寻觅觅于美了亮了眼睛的物事,以为握住了它就是握住了美。于是不惜将之一件一件背到身上,也不想自己是否背得动,也不想它们是否愿意被自己背,也不想未来被压垮的那一天……
想到这里,我沁出一头豆大的汗。我索性蹲下来,把包里仅剩的几件也一股脑掏出,那块绿苔已经闷得有点蔫吧,没关系,我把它重新植回山涧旁的一块巨石后,又取来几块小石子与它作伴。希望它喜欢这个新家。
回身的时候,我已囊袋空空,步履轻捷。一块石头是生活里的常见物事,但在某个合适的节点,它给到我醍醐灌顶的作用,所以我感恩。其实生活中遇到什么样的奇石都有可能,重要的是心不迷,不会因为那块奇石醉生,也不会因为那块奇石梦死。
生命是如此短促,各种烦恼、恐惧、忧虑、悔恨、怨怼的石头如果不及时剔除,而是紧紧抱在怀里,那生命必将永远被拽在痛苦的深渊里。只有放下,唯有放下,无论是多么好看迷人的石头,我们才能睁开清明之眼,拥抱慈悲之心,观照内心,观照世界,观照生命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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