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一个东北的大汉,他住在我的隔壁,大概三十多岁,与我们想象中的东北人无异,简单来说,就是一个糙汉子。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只是听他的朋友们叫他大哥,我也就这么叫他了,每当我这么叫他,他就会发出爽朗的笑声,然后用力拍拍我的肩膀问我有啥事儿。大哥的妻儿都在东北老家---一个常年飘着雪花的地方。大哥每年回去一次,为他亲人的思念带去一份企盼。大哥刚来到江南并不习惯这里的烟雨惆怅,选择了一家相对熟悉的烧烤店,他在里面当了个伙夫!每天做着一样的事情,傍晚把运来的各种食材用竹签子串起来,放进冷柜,准备迎接顾客们。晚上的烧烤店永远是最热闹的,总会有许多晚归或是夜生活富足的客人前来,偶尔还会有一些情侣来这里。大哥就开心地站在烧烤架前把各类食物烤熟,开心地把各种调味料洒在食物上,火红的碳火映着大哥火红的脸。如此忙到凌晨,最后一批客人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大哥和别的伙夫围成一桌坐下,把没有卖完的食物烧着吃掉,再配上一点酒,有时候大哥也会邀请我一起吃,我听着他们大声谈论着一天的见闻,或是说今天不小心把烧烤掉在了地上被顾客骂了,或是某对情侣又吵架了。
烧烤店门口的火光往往持续到将近天亮,大哥才招呼大家关门,然后往家走去。班豆就是这时候和大哥相遇的。大哥准备回家时看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趴在烧烤店门口,大哥上前,把它翻了过来,那是一条邋遢至极的狗,也许是寒冷的驱使,它跑到了相对暖和一点的碳火坑旁边。大哥摸了摸它,它颤抖了一下,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了,然后又松弛下去。“把这小狗扔在这里,这不是造孽吗,正好我也孤零零的一个人,哎...”之后,大哥把它带回了家,取名班豆。
班豆每天白天跑出去,到处混吃混喝,大哥在家里睡觉也不管它,到了傍晚,班豆又跑回来,如果大哥没醒,班豆就在床边汪汪叫着,看大哥起来了,它就开心地摇摇尾巴,准备和大哥一起去烧烤店了,那边的伙夫看它可爱,偶尔也扔下一些掉下的肉块给它,班豆就叼着这些食物缩在大哥脚下,这才慢悠悠地吃起来。说起来,班豆知道是大哥救了自己,倒也懂得感恩,大哥每天把自己家的垃圾装进袋子里堆在门口,等有空了提出去扔掉,但总没有时间,日子一长,垃圾在门口发臭,整个楼道里臭烘烘的,为此受到过不少投诉。班豆呢,利用白天的时间,叼着这些垃圾袋吃力地往楼下的垃圾站而去。每天晚上有时间大哥就会给班豆洗洗身子,用手理顺它身上打结的毛发,一人一狗,生活地倒也自得其乐,大哥的生活也因此增添了不少乐趣。
有那么一段时间,班豆仿佛跟屁虫一般跟在大哥后面,形影不离,大哥也带着它四处“流浪”。大哥说:“我在这里,是没有家的,它也没有...”看到我们不理解的表情后又加上一句“不说了,你们这些小娃娃怎么会懂,下次你试试,到我们东北去待上几年,保证你们个个在当地找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哈哈哈”
那一天,班豆回来的时候显得极其没有精神,嘴巴像是合不拢一般不停淌着口水,尾巴也是有气无力的样子,大哥感到不解,他像以往一样轻声叫着它的名字,“班豆,班豆。”班豆却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很快,班豆的口水便湿了它一角的毛发。大哥察觉到了什么,蹲了下来,“班豆?你怎么了?”班豆抬了抬头,算是回应。借着灯光,大哥看到班豆的嘴角闪过一丝光亮,他俯下身,看到班豆的嘴角扎进了一枚发黑的针,那是一枚毒针。“班豆?你是不是在外面吃了什么东西莫不是打狗队设的陷阱哟。哎。”大哥伸手捏住了那枚针,轻轻摇了摇,班豆立马吸了一口气,看起来很是痛苦。连大哥忙伸手抚摸着班豆,感受班豆因为痛苦而颤抖的身体。大哥再次捏住了那枚黑的针,用力拔了出来,班豆浑身猛地一颤,趴在地上,狠狠地开始喘气,口水继续淌着,淌着。
班豆趴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喘着气,仿佛下一秒就会忽然死去,大哥在旁边无助的看着,嘴里嘀咕着对不起,眼神却是愈发急躁。忽然,班豆抽搐了一下,栽倒下去,眼皮松松地垂了下来,再没了生息。大哥猛的想扶住班豆,却又忽然停下来,他说:“班豆走了,终究还是走了...”不知是在对我说还是对自己说。他伸出手在班豆的背上最后抚摸了一下,帮他理顺打结的毛发,忽然,班豆的眼皮下留下两行泪水,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我想,这也是它唯一的方法了,它能的话,它一定想告诉大哥它多么舍不得这个世界,它多么舍不得他。
班豆死了,埋在了一块小土坡后面,每天都有满天的星光和柔和的微风陪伴着它。大哥知道,班豆很孤单,很孤单。
我依然记得他对我说班豆最喜欢粘着他,到哪都跟着,他对我说班豆是有灵性的,然后又开始讲自己和班豆的故事,说到动情的地方语调高的不像样,路过的人都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们,我急忙拿着手里的食物塞他的嘴,他嘴里塞的满满的,含糊不清的继续讲着。只是,这些都不会再发生了。
那天,他喝了酒,白的。平常酒量颇好的他第一次喝的酩酊大醉,酒后他顶着通红的脸站到桌子上,说:“你们永远不懂,永远也不会懂。我多希望它能爬起来,朝我摇尾巴,我多希望它还能像以前那样迎着我的脚步。对不起,对不起。如果有下辈子,我不会再让你孤孤单单地躺在荒郊野地,再也,不会了。”说完,他的脸上已是泪眼婆娑,一个豪爽的大汉,感情的堤坝,被离别的洪水冲的啥也不剩。
此后很久 大哥看见一些流浪的小狗,总会拿出一些食物,丢给它们,然后蹲下来,呼唤着班豆的名字,如果流浪狗并不躲闪,大哥就上前用手抚摸他们,用手理顺它们身上打结的毛发。时间一长,对班豆的思念倒也淡了。
再后来啊,大哥回了东北老家,再也没回来过,有人说大哥在东北开了一家烧烤店,周围,总是有流浪的小狗定居在那里,在碳火坑旁烤火取暖,而大哥,和他的儿子讲着班豆和那一段时光。
班豆的故事到这里就告一段落,有时候我会莫名的想起这个豪爽的大汉,想起这个故事,我似乎能懂大哥,我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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