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子贤孙行三叩九拜，净手上香。”先生的喊声打断了张立春的沉思。
按照家乡的规矩，白事一般都有三个帮忙头：一个是专管出殡事宜的先生；一个是专管帮忙拿花圈花篮、后勤吃喝的帮忙头；还有一个是专管抬棺材的杠头。刚才喊话的就是先生。尽管父亲决定一切从简，但一样按照规矩停灵三天，今天是第一天。第一天基本上没多少事，主要就是前期的准备工作。比如拉孝衫，搭灵棚请吹鼓手之类的。
天刚刚黑，唢呐声响起。以张立春为首的晚辈们按照长幼之序依次排好，先生喊“净手上香”，张立春第一个走到灵棚前在铜盆里假装洗了洗手，接过毛巾再擦一下。然后上前一步从长辈手里接过点燃的一炷香九十度弯腰鞠躬，恭敬地插到香炉里。再九十度鞠躬，退后一步跪下磕头，最后退到一边。后面跟着的小辈们按照这套程序一个个轮流上前。如是者三。一番操作下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了。今天的仪式告一段落，除了留下守夜的张立春和陪着他的父亲，帮忙的人已经各自回家了。
夜，出奇的安静，没有蚁叫虫鸣，只有灵前燃烧的长明灯偶尔发出“噼啪”的响声。张立春呆呆地望着二爷的遗像，二爷脸上那副大墨镜像是能吸收一切的黑洞，使得刚才的忙碌像一场幻觉。父亲搬来一把椅子在灵棚边坐下，点起了烟袋。他仰望深邃的星空，眼里的悲伤抑制不住地流淌而出，似自语般地讲述起他经历的一切。
你二爷是饿死的，是自己把自己饿死的。等我去到养老院，伺候他的服务员哭着说，他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只会连累别人，所以拒绝进食，生生把自己饿死了。
也许是我错了，当年我要是态度再强硬点他就不会去养老院。只不过，老哥几个都拖家带口的，日子都不好过。我当时想但凡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让他饿着。如果不是你的到来，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去。可惜啊，世上没有后悔药，我也压力很大，实在是没办法才同意的。
你二爷是我们老张家的种，要强了一辈子。瞎了以后，更是要强，不管是谁的帮助都不接受。当年在家的时候是这样，我没想到，去了养老院还是这样。
夜越来越深，一弯残月从东方升起，微弱的光照得大地更显朦胧。父亲的烟袋就没停下过，也不知道父亲是呛的还是掉眼泪，只见他眼眶红红的。青烟围绕着他，使得他的脸更显沧桑。张立春跪累了，在蒲团上坐下，掏出烟来深深地吸了一口。过去的事情他不知道没办法评价，但小时候二爷对他却是真的好。也许是因为他是长子长孙吧，二爷对他格外的照顾。明眼人不用看都知道同辈兄弟二爷独宠他。
本来你二爷还没什么事，只不过岁数大了，腿脚不利索，加上眼睛看不到，一不小心摔坏了腿，从此以后只能在床上躺着。躺着问题也不大，但伺候他的服务员可遭罪了，端屎接尿的。人服务员倒是没说啥，可你二爷不行啊，就觉得是他拖累了小姑娘。那时候吧，我去看过他一次。由于没法翻身，服务员又不能就照顾他一个人，导致腚上的肉都生了褥疮。那褥疮整个腚上都是，黑乎乎的，我看着都害怕。
我就商量你二爷回家养，可你二爷死活不同意。看来，那时候他就已经萌生了死志。但我就是那么粗心，没看出来。临走，他让我把他柜子里的包袱拿给他。他用颤抖的手解开一层层包袱，拿出用红手绢包着的一小叠钱。他一张张的摸索着。那钱，有不流通的一分二分，还有现在流通的五元，十元，最大的也就十元。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假如有那么一天，这些钱不知道够不够把我送走。”
张立春看到，父亲的手在颤抖。烟斗里冒出来的青烟随着他的颤抖一圈圈袅袅上升。夜越来越静，静得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张立春和父亲陷入了沉默，只是相对坐着抽烟。张立春又转头看着二爷的遗像，恍惚中二爷好像在对着他笑。
张立春劝父亲回去睡觉，父亲看了看灵棚，又看了看小辈们送来的花圈说，“你回去睡吧，明天需要你的事还多。我再陪你二爷一会儿。”见父亲坚持，张立春又拗不过他，只能回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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