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军:受穷罪
小时候讨厌开学,每次发新书,老师都是半眯着双眼绕过我的课桌,我不得不使出吃奶的力气,睁大眼睛紧紧盯着教室的天花板,尽量不让那双生就穷酸相的眼皮垂下,使眼泪变得乖巧一点,那一刻,我是孤独的。
同学们开始从书包里取出一张旧报纸,将它裁成课本大小,然后将新书包得严严实实,最后还得意的在封面上签下自己的大名,而我连这种免费的油墨香味,也被他们无情的剥夺,更别说得到一本新书,一个连学费都交不起的穷人孩子。
我拿出我哥哥的旧书,虽说没有新书的“哗哗”声响,不过在课堂上倒也听得理直气壮,甚至为自己能替家里省下这笔学费钱而感到自豪,那一刻,我又觉得自己是聪明的,知识没有新旧。
学校离我家三四里路,晴天自然都是走回家里吃饭,但逢上下雨下雪,母亲担心我们的安全,便让我们到学校蒸饭吃,与其说是饭,倒不如说是山芋、红薯来得干脆,那时候还是大集体过后刚刚分田到户,父亲又因病去世,母亲一个人要养活四个人,别说米饭,糁儿粥能吃饱就已经不错了,弟兄俩只有一个饭盒,那还是沾了家里几只老母鸡的光用鸡蛋换来的,两个人一盒山芋,一直到现在,还没体会到那时吃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滋味,偶尔也会蒸一两次米饭,但在吃饭之前,我们弟兄俩还要做一道简单的算术题,如何将一盒米饭分层三等份,而且还要份量一样,哥哥用饭盒盖子先分出一等份,剩下的我将它一分为二,吃完之后,余下的一份放进书包带回家里。
学校食堂开饭,我们家的一个亲戚每天都会早早的挑上一担热乎乎的青菜汤去卖,二分钱一勺,但奇怪的是每当我们弟兄俩端着饭盒出来,我那亲戚就会低下头去,后来我们回去跟母亲说起这件事,母亲叹了一口气,只是叫我们从其它的门进出,可食堂只有这一道门。
过年分鱼,母亲每年去分一次,回来脸色都不太好,后来有一年是我去分的,刚进队长家里,就听队长在咬牙切齿的骂道:“日娘的下不要脸的怂,分起鱼来到灿劲(积极),就是钱没得命把。”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整个全队上的人,只有我们家欠集体的钱。
有一次队长的老婆听说我们家的花生好,于是就跟我母亲说想换点回去做种子,换好之后我才发现,队长老婆换给我们家的都是扬下来的下风瘪子,我刚要张口说话,母亲便一把捂住了我的嘴。
家里没有被子,母亲便从我姨娘家欠了点棉花回来嘭(弹)被子,嘭棉匠离我们家比较远,晚上都是睡我们家的,第一天中午母亲裹了点扁食(馄饨)端给嘭棉匠师傅,师傅吃了三五只就放下了筷子,他说你们家这是包的什么扁食啊,像海渣儿一样,母亲因为没钱称肉,只是在韭菜馅里面加了两三只鸡蛋,所以煮的时候全部碎了。吃过晚饭洗澡,母亲烧好了水,可嘭棉匠师傅却拿了块洗澡布迟迟不肯洗澡,后来他问我母亲是不是将马布(盖在马桶上的布)拿给他洗澡了,母亲涨红了脸,我们家以前的洗澡布,都是母亲用坏衣服剪下来一块块拼接而成的。
我去新疆的那一年,母亲给了我师傅100元钱做路费(正常学徒的人都是师傅出路费,可我母亲不懂),当时去新疆乘火车只要70元,多下来的30元钱师傅也一直没有给我,平时也没有生活费,后来没办法,我只能靠帮维维吾尔族人焊点农具赚点小钱来买点毛巾牙刷之类的日用品(那时我是跟在电焊工师傅后面打下手,偷学了一点技术),后来,我的师傅又出车祸走了。
那一年我的奶奶生病,临终时她跟母亲说:“巧兰啊,我想吃碗山芋茶。”母亲连忙赶到山芋田里,挖到第十二窝的时候,才挖到了两个胡萝卜大小的山芋,那是母亲喂我奶奶吃的最后一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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