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自蓄辛酸,谁怜夭折?仙云既散,芳趾难寻。洲迷聚窟,何来却死之香?海失灵槎,不获回生之药。
眉黛烟青,昨犹我画;指环玉冷,今倩谁温?鼎炉之剩药犹存,襟泪之余痕尚渍。镜分鸾别,愁开麝月之奁;梳化龙飞,哀折檀云之齿。委金钿于草莽,拾翠㔩于尘埃。楼空鳷鹊,徒悬七夕之针;带断鸳鸯,谁续五丝之缕?
况乃金天属节,白帝司时,孤衾有梦,空室无人。桐阶月暗,芳魂与倩影同销;蓉帐香残,娇喘共细言皆绝。连天衰草,岂独蒹葭;匝地悲声,无非蟋蟀。露阶晚砌,穿帘不度寒砧;雨荔秋垣,隔院希闻怨笛。芳名未泯,檐前鹦鹉犹呼;艳质将亡,槛外海棠预萎。捉迷屏后,莲瓣无声;斗草庭前,兰芳枉待。抛残绣线,银笺彩缕谁裁?褶断冰丝,金斗御香未熨。
[解读]
像乐章在一段急促的旋律之后转为舒缓,节奏感把控很好。在痛声疾呼之后,便是对晴雯之死的悲伤及对她绵绵不绝的怀念。语言沉痛优美,完全是把她当作已逝的妻子来怀念。
很多读者说贾宝玉滥情、海王,其实不是,书中贾宝玉有很明显的成长轨迹,他由顽石到开窍经历了曲折的过程,途中少不了妖魔作祟企图把他引入歧途,但他披荆斩棘一步步走出迷途、走向开悟。
他与林黛玉的感情也从蒙昧到清晰,他爱的人从未变过,只是作者把她分写为不同角色,黛玉是她、晴雯是她、香菱是她、妙玉是她、小红是她,她是他的起点与归宿,他一直向着她的方向,从未停止。
值得注意的是“艳质将亡,槛外海棠预萎”一句,这一情节出现在第七十七回,晴雯被赶走后宝玉向袭人说,怎么人人都有不是,太太单挑不出你和麝月秋纹的不是。明显有疑袭人的意思,却被袭人三言两语地化解了。宝玉又说,你是头一个出了名的至善至贤之人。兜了个圈,又遮掩了回去。然后宝玉说起了海棠花——
宝玉道:“这阶下好好的一株海棠花,竟无故死了半边,我就知有异事,果然应在她身上。”
然后又以孔子庙前之桧、坟前之蓍,诸葛祠前之柏,岳武穆坟前之松作比,以证“世乱则萎,世治则荣”之理。
然后袭人的表现非常值得玩味——
袭人听了这篇痴话,又可笑,又可叹,因笑道:“真真的这话越发说上我的气来了。那晴雯是个什么东西,就费这样心思,比出这些正经人来。还有一说,他纵好,也灭不过我的次序去。便是这海棠,也该先来比我,也还轮不到她。想是我要死了。”
以前各种“花解语”、“贤袭人”的伪装全都撕掉了,只剩下赤裸裸的嫉恨与扭曲。“晴雯是个什么东西”,这句话憋在她的心里很久了吧?自始至终,袭人唯一的目标就是取晴雯而代之,晴雯是贾母亲定的贾宝玉的准姨娘,而袭人才是那个狼子野心、攀附上位的小人。
“他纵好,也灭不过我的次序去。便是这海棠,也该先来比我,也还轮不到她”,那么这海棠究竟比的是谁,答案很清楚,《芙蓉女儿诔》写得明明白白——“艳质将亡,槛外海棠预萎”。
究竟是谁要灭过谁的次序?究竟谁是“鸠鸩”“薋葹”,谁是“鹰鸷”“茝兰”?“诼谣謑诟”是如何“出自屏帏”,“荆棘蓬榛”又是如何“蔓延户牖”?这不是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吗,那些夸袭人的人我无法理解。
宝玉听说,忙捂她的嘴,劝道:“这是何苦!一个未清,你又这样起来。罢了,再别提这事,别弄得去了三个,又饶上一个。”袭人听说,心下暗喜道:“若不如此,你也不能了局。”
邪恶的嘴脸刚刚一露出来又被作者笔锋一带圆了回来,但袭人的“心下暗喜”着实心机得可怕,许多读者读到这里都迷惑了,一向贤惠老实的袭人怎么这样了?作者写崩了吧?伪作吧?
是不是伪作我不知道,但清楚的是袭人的狐狸尾巴露了出来,这次是直接的,之前都是遮遮掩掩的,如果仔细阅读文本能发现很多迹象,此处不一一说明。
另一个需要注意的地方是“莲瓣无声”,“莲瓣”是“三寸金莲”,也就是裹脚,这里请用历史的眼光看待,虽然裹脚是恶习,但在古人看来裹脚是贵族女子的象征,是高贵的象征。
之前的文本中提到过晴雯的“红睡鞋”,是裹脚需要穿的,但在程高本中被删掉了,也许是程高等人不能理解一个丫鬟怎么可能裹脚。
但在《芙蓉女儿诔》中清清楚楚地写了,她就是个不同寻常的裹脚的丫鬟,至于她究竟为什么能享此殊荣,她又为什么配得感这样高觉得自己就应该享此殊荣,没有人给出答案,这是《红楼梦》彻底隐没在黑暗中的部分,我也不敢妄加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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