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呜呼!固鬼蜮之为灾,岂神灵而亦妒?箝诐奴之口,讨岂从宽?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
[解读]
作者的悲愤之情一波接一波,方才刚刚平息,现在又激荡起来。
与“闺帏恨比长沙,巾帼惨于羽野”相比,这里的表述更加直白,更加无所顾忌,连典也不用了,无遮无拦地向“鬼蜮”们发起了猛攻。
《红楼梦》中有“鬼蜮”吗?他们都是谁?
箝诐奴之口,讨岂从宽?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
这是什么样的句子呀,你把《红楼梦》翻烂也想像不到宝哥哥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钳住长舌奴才的烂嘴,我也不会丝毫原谅他们!剖开凶狠妇人的黑心,我的愤怒也不会稍减一分!
这是什么样的狠话,全剧最狠的王熙凤怕都得叫声大哥。
这些话骂的又是谁?
官方给的注释是:“诐奴”与下句的“悍妇”都指王善保家的和周瑞家的一伙迎上欺下、狗仗人势的奴才管家们。小说中曾写她们在王夫人前进谗言,“治倒了晴雯”。
大可不必如此保守,如果“诐奴”与“悍妇”说的是她们,贾宝玉用写这么大一篇文拐弯抹角地去骂吗?直接过去抽她们几个耳光不更痛快?
这浩浩汤汤几十万言的红楼梦,这洋洋洒洒千余字的诔文只有一个目的——道不可道之事,骂不可骂之人。
作者的愤怒藏得很深,重重文本之下层层遮掩之中;作者的愤怒藏得很浅,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摆在这里。如果你愿意看见,真相就在这里,如果不愿意看见,那将永无真相。
曾经我十分想知道八十回后的红楼梦是什么样子,想着有一天人们能找到残稿,在认真读了《芙蓉女儿诔》我才深深地感觉到,红楼梦八十回后不可能再现于世了,它到八十回就已经写完了。
他已经表明了立场——他被奸佞构陷,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甚至君亲都与他相左,他孤洁傲岸为世所不容,是举世皆浊我独清,还是鬼蜮的世界容不下一丝光明?
《红楼梦》的一身反骨至此已暴露的明明白白,再写下去可不止是毁僧谤道,他要“毁谤”的是君亲、是纲常、是整个真假不分黑白颠倒的世界。
[原文]
在卿之尘缘虽浅,而玉之鄙意尤深。因蓄惓惓之思,不禁谆谆之问。
始知上帝垂旌,花宫待诏,生侪兰蕙,死辖芙蓉。听小婢之言,似涉无稽;据浊玉之思,则深为有据。何也:昔叶法善摄魂以撰碑,李长吉被诏而为记,事虽殊其理则一也。故相物以配才,苟非其人,恶乃滥乎其位?始信上帝委托权衡,可谓至洽至协,庶不负其所秉赋也。因希其不昧之灵,或陟降于兹,特不揣鄙俗之词,有污慧听。
[解读]
然后又写了晴雯成为芙蓉花神一事,引了两个典故,一个是唐代的叶法善把李邕的魂魄从梦中摄走,叫他写碑文;另一个是诗人李贺被上帝派人召去,请他给白玉楼作记。以这两件事佐证晴雯被上帝诏走做芙蓉花神之事并不荒诞。
值得一说的是李贺的故事,才华横溢的李贺抱着“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梦想去参加科举,可惜却因他父亲的名字“李晋肃”,“晋”与“进”犯“嫌名”,而不得应试,这样的理由荒唐得可与“晴雯勾引贾宝玉”相提并论,追根究底,无非是嫉贤妒能的小人们的兴风作浪,再弱智荒唐的理由他们都敢用。
令人心碎的是,“诗鬼”李贺英年早逝,生不得重用,只有死后才被上帝召去写白玉楼记,可悲可叹。
“故相物以配才,苟非其人,恶乃滥乎其位”,这一句包含着多少不公不平的控诉,那是怎样的世道,怎样的政治环境,怎样的丑恶制度?
作者得有多么绝望才只得把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天庭,希望上帝营造一个“至洽至协,庶不负其所秉赋”的公正、和谐的政治生态环境。
时至今日,我们连《红楼梦》的创作年代、作者身份都搞不清楚,更无法对号入座去解读其中所指的究竟是何人何事,历史的尘烟早已落定,许多真相也隐入其中,但当事人的不平与愤怒依然如新,每每读来都是鲜活的、滚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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