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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开门的是个男青年,少平惊了一下,因为那张脸太像晓霞了。少平马上反应过来这就是晓霞的哥哥田晓晨。
晓晨没有多言,只告诉少平说父亲在里间等他。
少平通过客厅,向里间那个门走去。
他在门口立住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小桌上那个带黑边的相框。晓霞头稍稍歪着,烂漫的笑容像春天的鲜花和夏日里明媚的太阳。那双美丽的眼睛欣喜地直望着他,似乎说:亲爱的人!你终于来了……”
“相框上挽结着一绺黑纱。旁边的玻璃瓶内插几朵白色的玫瑰。一位老人罗着腰坐在沙发上,似乎像失去知觉一般没有任何反应。这是晓霞的父亲。”
写田福军的这一段真是绝了。田福军也才52岁,作者用了“一位老人”,受到如此重大的打击,没有过多的心理或“惨状”描写,只是“像失去知觉一般没有任何反应”。画面感超强,不仅少平“立住了”,我也“立住了”。
“孙少平无声地走到小桌前,双膝跪在地板上。他望着那张亲爱的笑脸,泪水汹涌地冲出了眼眶。”
“他扑倒在地板上,抱住桌腿,失声地痛哭起来。过去,现在,未来,生命中的全部痛苦都凝聚在了这一瞬间。”
当少平的哭声变为呜咽时,田福军才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少平旁边,抚摸了一下少平的头发,并搂住他的肩头,引他到沙发上坐下。
田福军自己则走到窗边背对着少平,望着窗外飘落的漾漾细雨,声音哽咽地说:“她是个好孩子……我们都无法相信,她那样充满活力的生命却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她用自己的死换取了另一个更年幼的生命。我们都应该为她骄傲,也应该感到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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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田福军猛然转过身来,两眼含满泪水,“不过,孩子,我自己更为欣慰的是,在她活着的时候,你曾给过她爱情的满足。我从她的日记里知道了这一点……没有什么比这更能安慰我的痛苦了。孩子,我深深地感激你!”
所以田福军才给少平发了那封电报。田福军说完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摞日记本,从中抽出三本送给少平,说这三本是晓霞专门记录他们之间感情的,就由少平来保存。
“孙少平接过这三本彩色塑料皮日记本,随手打开了一页,那熟悉的、像男孩子一样刚健的字便跳入了眼帘。”
……酷暑已至,常去旁边的冶金学院游泳,晒得快成了黑炭头。时时想念我那“掏炭的男人”,这想念像甘甜的美酒一样令人沉醉。爱情对我虽是“初见端倪”,但已使我一洗尘泥,飘飘欲仙了。
我放纵我的天性,相信爱情能给予人创造的力量。我为我的“掏炭丈夫”感到骄傲。是的,真正的爱情不应该是利己的,而应该是利他的,是心甘情愿地与爱人一起奋斗并不断地自我更新的过程;是融合在一起——完全融合在一起的共同斗争!
你有没有决心为他(她)而付出自己的最大牺牲,这是衡量是不是真正爱情的标准,否则就是被自己的感情所欺骗……
伟大的晓霞!
孙少平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了。仿佛这些话不是他看见的,而是晓霞俯在他耳边亲口说与他听的。
少平回到旅馆当即又决定直接去黄原办事处住,因为那里每天都有发回黄原的班车。他第二天一定要赶回黄原,因为后天就是他们约定相会的日子。
虽然晓霞已经离开人世,但他还要和她如期地在那地方相会。少平想起了《热妮娅·鲁勉采娃》,命运将使他重复这个故事的结局,人生有时就是会有这样的巧合。
第二天天黑时,少平搭乘的汽车才驶进黄原城。他在当年去煤矿的那个旅馆住下后,就一个人来到街头,漫无目的地穿行于人群之中。孙少平与这座熟悉的城已经阔别两年之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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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在黄原河老桥的水泥栏杆边,抬起头久久地凝视着古塔山。山仍然是往日的山。九级古塔没高也没低,依旧巨人一股矗立在那里。可他心中的山脉和高塔却陷落了!留下的只是一抷黄土和一片瓦砾……”
“但是,爱情将永存。在那抷黄土和瓦砾中,会长出两棵合欢树来。那绿色的枝叶和粉红的绒花将在蓝天下搀和在一起;雪白的仙鹤会在其间成双成对地飞翔……我的亲人,明天,我将如约走到那地方;我也相信你会从另一个世界走来和我相会……”
也不光是爱情,这里还有少平的青春。他在这里从一个胆怯又羞涩的青年到渐渐找到生活的勇气,再到今天有一份稳定的工作,黄原河老桥和桥下的流水都是他的见证者。
少平不知是何时走回了旅馆。“他进入了睡梦。睡梦中闪现的仍然是那张灿烂的笑脸……笑脸……倏忽间成为一面灿烂的镜面。镜面中映出了他的笑脸。映出了她的笑脸。两张笑脸紧贴在一起。亲吻……”
繁华一梦,醒来的少平又无声地啜泣了许久。
中午十二点刚过,孙少平就开始走上古塔山,走向那个神圣的地方。对他来说,此行是在进行一次人生最为庄严的仪式。
古塔山现在已经辟成了古塔山公园,少平一边看着新鲜的景致,一边回想往日的一幕一幕。突然,他把忧伤的目光投向了麻雀山。那是他和她多次漫游过的地方。就是在那里,他心跳脸热,第一次产生了想拥抱她的强烈愿望。
他想起了他们共同背诵那首吉尔吉斯人的古歌:有没有比你更宽阔的河流,爱涅塞;有没有比你更亲切的土地,爱涅塞;有没有比你更深重的苦难,爱涅塞;有没有比你更自由的意志,爱涅塞。
“麻雀山下,就是那座著名的常委小院。他们真正的感情交流是从那里开始的。他们曾在她父亲的那个套间窑洞里,有过多少次美好而快活的相会;最后,炽热的情感才把他们共同牵引到这山背后那棵杜梨树下……”
时间近了,又近了一些,少平开始在路边和荒地里采集野花。他的心脏也开始狂跳起来,会不会,会不会不是尤里•纳吉宾[《热妮娅·鲁勉采娃》的作者]式的结局,而是欧•亨利式的结局?
他满头大汗,眼里噙着泪水,心衰力竭地爬上了那个小土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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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湾绿草如茵。草丛间点缀着碎金似的小黄花。雪白的蝴蝶在花间草丛安详地翩翩飞舞。那棵杜梨树依然绿荫如伞;没有成熟的青果在树叶间闪着翡翠般的光泽。山后,松涛发出一阵阵深沉的吼喊……”
“他来到杜梨树下,把那束野花放在他们当年坐过的地方。此刻,表上的指针正指向两年前的那个时刻:一点四十五分。”
指针没有在那一时刻停留……
当然,我们的孙少平也不会在那里永久停留。他在杜梨树下伫立了片刻,便悄然地走下了古塔山。
他要立马回到铜城去,只有那里,只有沉重的牛马般的劳动才可能治愈他的伤口。要活下去,就得再一次鼓起勇气,而大牙湾煤矿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更让少平依赖,更加充满深情和挚爱!
备注:
《平凡的世界》系列。卷六,第三部第三十三章读书笔记,总第44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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