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从民国下到今天。
雾汽朦朦的老街,隐隐走出一位风情万种的女子。胭脂妆成薄媚,旗袍轻染芳菲。立领的旗袍,是丝绸的质地,冷而滑,就像张爱玲笔下的红玫瑰,妖娆地开在民国初春的烟雨里。仿佛一首袅袅婷婷的诗,一阙平平仄仄的词,一抹错错落落的胭脂,一曲幽幽咽咽的短笛。
那街边飘舞的旗子,在风中诉说着这个时代的故事。你听,辛亥革命的号角依旧振聋发聩。“何以不曰中华共和国,而必曰中华民国?此民字之意义。”“民国者,民之国也。国民者,国之天子也。”第一次,这是国民脱离两千年封建制度的第一次。你看见远处天边的那颗星星了吗?那是民族,民权,民生的第一次,是中国历史上划时代的第一次。
黄包车夫依旧在濛濛细雨里穿梭,纵使身心俱疲,也不肯停下脚步。他在擦汗的间隙之间,会抬头看见那颗星星吗?如果当初骆驼祥子多看了一眼那颗星星,是不是就不会彻底放弃自己而沉沦了呢?
星星是耀眼的,但是光芒抵不过距离。底层的人依旧苦难,苦难人家的女儿依旧卖笑风尘。
年年如此,家家如此,今年也如此。
所以华老栓还是会去买人血馒头,所以祥林嫂还是会在祝福那天孤独地死去。
民国的雨,从来不是润如酥的天街小雨,仿佛一场便可春回大地。
那是滂沱的大雨,那是电闪雷鸣。一丛野草正在狂风骤雨里熊熊燃烧。
凡是愚弱的国民,无论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
这场雨越下越大,越下越猛,那打在中华大陆上啪啪的雨声,成了这个时代最好的呐喊。
“特务们!你们还有第二颗子弹吗?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
闻一多的红烛黯淡了,华夏大地千千万万的油灯却亮起来了,四壁皆灯,满堂皆灯。大地上星星点点,密布着救国的灯火。梁漱溟挺直文人的脊梁,一举穿破这永世的暗无天日。
“一觉醒来,和平已经死了。”
该醒来了,浑浑噩噩的国民们,吾国千年之大梦,该觉醒了。
古老的红泥石砖,昏黄的路边灯光,看那长江的潮起潮落,惊涛拍岸。
这民国的雨,涓涓汇成河流。
民国是包容的,就像泱泱江水,用清澈拥抱大千万象。
这里有鲁迅先生“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生平未展眉”的气魄,有张爱玲“因为懂得,所以慈悲”的凄美,有陈寅恪先生“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的风骨,有丰子恺大师“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念将来,不畏过往。如此,安好”的淡然。
中华上下五千年,我走过周朝的烽火戏诸侯,走过秦朝的万里长城,走过汉乐府的采莲曲,走过唐朝的恢弘诗歌,走过宋朝的清明上河图,走过元朝的铁蹄铮铮,走过明朝的英雄热血,走过清朝的“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可我最不能忘怀的,依旧是三毛最爱的撒哈拉沙漠,是她与荷西油灯夜话时的那句“我在想,飞蛾扑火的时候,一定是极快乐幸福的”。
我喜欢民国,在彻底脱离了封建制度的禁锢之后,那种自由是彻底的。民国的文字融合文言的典雅与白话的通俗,民国的思想洒脱而自在。那些民国大家们如海浪一般前赴后继,此起彼伏。他们的主张彼此不同,他们的文章风格不同,他们甚至会彼此看不顺眼,可这些不同,却奇妙得和谐,宛若五线谱上跳跃的音符,一个一个,造就了民国的多姿多彩与传奇。
民国成就了这些大师们,而这些大师们用笔编织出一个泱泱民国。
私以为,自古以来,唯百家后来,争鸣的春秋战国时期可与民国比肩矣。
后来,我站在乌衣巷的黛瓦旁,撑一把竹骨伞,沿着马头墙,看这烟雨朦胧的黄昏,寻找戴望舒笔下的丁香姑娘。那惆怅,似一领河畔屋檐下斜挂的蓑衣,密密地编织着关于往昔的梦,衍生,在广袤的雨的空间里,自由地衍生。
岁月已晚,恍惚百年。
脚底下的土地仿佛还是暖的,一股热力从脚底窜遍全身。百年之后的我,在一本本书籍里,描绘着那个让我倾醉的时代。
那些呐喊,那些反抗,那些孤灯夜雨,终究是被卷入了历史的卷轴。而那些纸上烟岚,笔下风情,许多邂逅,许多错过,等到白发若雪,等到黛青色的旗袍开出妖娆的花来。
也许,泱泱烟雨,只留一台沙哑的旧唱机,一帧黑白的老照片。
沧浪之江,西来水泱泱,江上一轮明月,照多少沉浮过往。
沧浪之江,东往水莽莽,谁赏江上明月,谁听江声浩荡。
文/顾晨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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