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看病，总是得先交钱后看病，住院治疗的话，费用必须一天一清，否则医院就有可能停止治疗。在家门口的诊所看病输液，每次要结账时，医生夫妇总说：“不急，等你病好了一起结算。”于是每次输完液拍拍屁股走人。最后病好了要结账时，医生正好在忙碌，结算单子又密密麻麻写了很多，于是给医生留下电话，让他凑时间把费用算出来，再给我打电话，然后我过来结账。
等了几日，不见医生给我打电话，眼见得要过年了，总不能让欠人的医疗费过年吧，于是专门过去给人结账。一半千块的医药费0，掏钱时自然有点小心疼，但结完账出来，心里还是比较轻松的：假如过年时还欠着别人的钱，心里会不舒服的。
这世上总有人喜欢欠债不还，我却从来不愿意欠人，不论钱财还是情义。
拿这个事来说接下来的事情可能不太恰当，但已经这么比了，就姑且这么着吧。此前有几件事情，总是要说点什么的，却因为前一阵子的懒惰，一直没有动笔。但这些事情总在心里惦着，慢慢地竟积累得像一笔债务一样压在心头，让人不吐不快，同样的道理，不能带着这样的负累过年，因此赶在年前把该说的话说完。
因为做了教师的缘故，这辈子打交道最多的自然是学生。我们国家曾有过践踏教师尊严的时候，比如某时期就曾把教师称为“臭老九”。但大多时候，我们的文化里还是比较尊重老师的，古人曾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当然那是在男权社会，这句话放在今天就无法对仗了，因为女教师太多，就得这样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母”了，一笑。国人向来惮于权威，教师在某些特定时候会被某些人等同于某一方面的权威，因此有些学生见了老师会害怕。但大多学生并不怕老师，会和老师交往成极好的朋友。当然，也有许多讨厌老师甚至仇恨老师的，不是还有人刺杀老师么？
做了二十多年教师了，我应该能比较正确地认识自己的职业了。我不再相信教师是天底下最光辉的职业，不会因此而给自己头上戴光环；当然我也不妄自菲薄，并不会因为某些批评教师的声音和教师职业微薄的收入而自觉低人一等。我不再刻意地在学生面前隐藏自己的缺点，处心积虑扮演一个完美的角色让学生“亲其师而信其道”，我更愿意让学生知道：教师也是普通人，也会有缺点，教师会得病也会累，教师也有家人，家人在教师的心目中也很重要。教师不可能做到完全的“德高身正”，在为人处世方面不出现一点纰漏，那和教学生写作文胡编乱造一样不负责任，只能人为拔高世人评价教师的标准，而于实际毫无益处。
基于这样的认识，我自然调整了自己的言行。我当然不能奢求这样的认识会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同，因此也做好了在这样的言行支配下不再受学生和家长喜欢的心理准备——我们已受了太多的宣传影响，无法以一个正常的眼光去看待教师和师生关系。而我更愿意接受这样的师生关系：课堂上，大家客客气气各尽其职，我好好教，你好好学，大家互相尊重；走出教室，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互不相欠。我不会因为学生走在街上遇见我没有和我打招而伤心难过，也请所有和我打招呼而我却因为遗忘没认出来的学生们谅解。
说来说去，还是没说到关键的事情上去，绕得我自己都着急，直接说吧，一言以蔽之，这个冬天里，我需要对几个学生说一声：谢谢！
前段时间因为感冒咳嗽，课堂上经常一句话说不完就咳嗽起来，就有学生提醒我：老师要多喝水啊！某次下课后，有位女同学跟着我出来，在人少的地方递给我两包止咳药粉；还有一次，同样是下课后，一位男同学尾随我出来，给了我几包独立包装的蜂蜜，还叮嘱我不要用太烫的水……孩子们给我的药和蜂蜜我没有喝，我把它们放在床头，每次看见这些东西，我都深感惶然，觉得自己享受了额外的报酬。
曾经的一个学生给我发微信告诉我：他在门房放了一些土特产，让我凑时间拿回去。我问他为什么不来家里，他回复说天太冷了，待不住。原来他是放假回来，刚下火车，因为在南方读书，回来时穿的少。这孩子应该是受我以上言论影响的孩子之一，记得他们毕业时，我就曾明确告诉他们：以后大家各自安好，没事时就不要互相打扰。当然有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不过估计走出校门，你们也就不太需要我们干啥了——这些言论基于这样的认识：孩子们上了大学，要忙学业，要谈恋爱，还有各种复杂的事情要处理，淡忘过去的老师，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做老师的不必介怀。我们千万不要以为真的可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母”，走出校门的孩子们脱胎换骨，在许多方面都超越了我们，我们应该自知我们自身知识的有限。
门房的桌子上堆放着几包点心，典型的南方小吃，传统的包装，独特的口味。我给学生发微信：“东西拿到了。提个小建议：能用个袋子把东西装一起就好了，门房放的东西多，我要仔细辨认，不然就落掉东西了。”学生回复：“对对！是我的疏忽，以后我注意。”
我当然是在开玩笑。我能想象当时的场景：拉着行李箱，背着大背包，几千里舟车劳顿，下车后与上车时气温反差二十多度……匆忙中孩子还记得给老师买的特产，于是专门绕道到校门口，从行李箱里掏出东西放在门房……我是用自己没心没肺的玩笑来掩饰自己的感动——这年头，老老实实说一声“谢谢”，该是多么沉重得乃至于显得有点矫情的事情啊。
但还是要认认真真说一声：谢谢！谢谢这些可爱的孩子们！
这样的学生有很多。比如前段时间专门寄来桂圆的学生；曾连续多年提着东西给我拜年的学生；专门赶过来看望在外地学习的我们的在当地工作的学生；逢年过节总给我打电话发祝福的学生；加我微信，不时和我探讨人生的学生……所有因为曾经的师生关系、此后又有过交集的学生们，在此我一并认真地向你们说一声：谢谢！
当然，我理解不记得我们的学生。不能因为我要向以上学生言谢，就说明了其他什么，这个问题就不解释了，不然我也太患得患失拿不起放不下了。
我写东西，一般是一气呵成。但这些文字我几经停顿。笔下的停顿无疑反应的是内心的犹疑。我要表达的自然是我的谢意，这是不能等得太迟的东西。但左拐右拐说了那么多，我自己觉得并不多余但心里还是有犹豫的，因此先让小董姑娘看了看，然后问她的看法。小董姑娘说：嗯，妈妈，我懂你的意思，但未必看到的人都理解并认同你的观点。你一方面表示不在乎，一方面又在郑重道谢，会有人觉得你自相矛盾的。
小董很好地表达了我此刻的矛盾心理。说到底，我无法做到真正的潇洒。但无论如何，这份感谢是不能拖着过年的，因此也就不考虑那么多了。
预祝所有的亲朋好友还有学生们新年快乐！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