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匈奴焚城
开春之后,直到夏末,中原与西域贸易不绝。自汉朝张骞开辟中原至西域的两条天路后,被中原人遗忘的西方世界缓缓揭开了它的面纱。
敦煌。
这里比中原气候稍稍寒冷些,人们还穿着厚厚的羊袄。
“孩子们,快回家,匈奴来了!”隔着山岗,传来老人的大喊。
穆玉琼与穆玉瑶在山崖缝里摘草药,甘草越来越稀少,费了半天劲儿才找到六七棵。
玉瑶鼓着嘴,扮个鬼脸,“天天喊匈奴来了,这群羌人,就这么怕匈奴。”
姐姐玉瑶瞪她一样,“什么口气,娘不也是羌人吗?”
天不亮就出门寻药,现在天色已经正午。姐妹俩都有些累了,穆玉瑶擦去额角的汗,扑通往地上一坐,乌黑的辫子盘成髻,插了一朵小红花。
抬眼见姐姐玉琼还在崖壁上留意寻找,心底一沉,捡起草茎乱揪,“姐姐,干脆让父亲死掉算了!”
玉琼一惊,瞪她,“胡说什么!”
玉瑶不说话,低头看脚,眼眶通红。穆玉琼拾起脚下的篮筐,从崖壁上爬下来,几步的距离,她已瞧见妹妹偷偷往后缩了几寸。
父亲穆临枫早年痴迷黄老之术,吃了太多金丹,年纪轻轻形销骨立。天天捧着不知从哪里拿来的小人书,看得不亦乐乎。家里只有一间瓦房,还被生了个傻儿子的小姨娘霸占了,她们只能和母亲挤在牛圈里。
大夫给父亲开的药方,为了省钱,常见的药草两姐妹就上山寻。可是小姨娘又怀孕了。姐姐走到妹妹身前,玉瑶抬起眼,巴巴地望着玉琼,眼里溶溶地,“姐,我受不了了。”
玉琼不说话,摸着妹妹的脑袋,受不了又怎样呢,她们又不是住在长安城的百姓,没有吃的还可以领朝廷的赈灾粮。
采着草药的这会儿,她们已经断炊两天了。采完草药,她们还得去月亮湖割猪草。
在月亮湖忙完,趁着夕色归家。玉瑶十三岁,个头赶得上十五岁的姐姐玉琼,俩姐妹一前一后相跟着,悠长的影子落在广袤的沙野里。远处的敦煌城灯火通明,等走到家,天色就完全黑了,没有油灯,她们只能摸黑休息。
穆玉琼背着大大的篮筐,堆积的猪草已经淹没了她的头顶。短短的裤裙遮不住她纤细的小腿,一双破了洞的草履兜不住沙,走起来也很利落。跟在她身后的玉瑶却不觉得。庆幸每次出城都是起早摸黑,没有几人得见姐妹俩的羞窘。
察觉到身后明显缓慢的步伐,低头走路的穆玉琼停下来看妹妹,玉瑶没说话,越过她的肩头,紧紧盯着敦煌城。
于是她顺着妹妹的视线看去。
一片火光。穆玉琼只觉得涌向四肢的热血冰凉无比。双脚生根似的扎在沙里,她即刻想飞奔过去,却发现自己背着沉重的篮筐,动弹不得。
穆玉瑶失了音,“姐,匈……匈奴……来了。”
匈奴来了,匈奴真的来了。
当机立断般,穆玉琼飞快地丢下了篮筐,拉住玉瑶的手,飞快而缓慢地跋涉出沙漠边缘。
敦煌城绝没有同城共燃篝火的习俗。那是抢进城的三千匈奴,点起了劫掠的孽火。
甫一靠近城门,俩姐妹就见到许多人仓皇奔逃。开元年间平安三十年的敦煌城,如今已成炼狱。
玉瑶紧紧抓住姐姐的手,城门守着几十个衣着铠甲的匈奴士兵,一座由新鲜尸体堆起的小丘挡在城内百姓面前。城内的人颤巍巍抱着行李,望着冲出门的已经被砍死的人,惊惧不可名状。
尸体堆砌的坟堆流着泊泊的鲜血,未死透的人自有弯刀补上。一刀一刀,妇孺已经哭傻了。
玉瑶怕极了,拼命把玉琼往外拉。玉琼任由眼泪肆流,红红的眼珠瞪紧了匈奴之中的银发异域男子。
杀千刀的匈奴!
玉瑶把玉琼足足拉到了城外十里之外,在城外躲避的不止姐妹俩人,她们还遇到了之前叫她们回家的老头,两方相见,老头就带给她们一个不详的消息。
“我逃命的时候,你姨娘就快生了。”
生了?不是没到月份吗?
玉瑶吓得几乎要跪下去,“我娘呢?我娘有没有逃出来?”
老头不说话,无奈地看着她的姐姐。俩姐妹明白了,姨娘生了,娘怎么会走?
“爹呢,我爹呢?”穆玉琼喃喃呓语。爹,爹不重要。她都记不得爹的样子了,爹的头发是灰的?白的?
三人静默了好久,玉瑶只是跪在地上大哭,玉琼也哭,但不出声,眼泪如涓流轻轻划过她的脸颊。玉琼低头看妹妹,这世上可能只剩她俩相依为命了。
小时候家道尚好的时候,她们还上过两年私塾,穆玉琼知道死怎么写,也知道报仇怎么写。
怎么写一点也不重要,她要想的是怎么做,可她能做什么?
乌木衡的马车于深夜抵达敦煌城。浓厚的烟尘味弥漫四野,小晖轻扬车帘,心底一阵嘀咕,好大的烟味儿。
像是有人烧了整座城。假寐的于东生缓缓睁开眼,柔亮的银发包裹在头巾里,这里的风沙大,又缺水,不好清洗呀。
几乎是在前头乌木衡赶过来的同时,于东生已经知道发生了何事。
敦煌城被焚了。
乌木衡慌慌张张的脸挤开车辕的小晖,大手一把拉开棉帘,声如爆豆,“公子,匈奴烧了敦煌城!”
于东生清清冷冷地瞪着半开的棉帘,“乌将军,您不冷么?”
又觉得脖颈微凉,小晖挤开乌木衡,小声嘀咕,“乌将军不会是喜欢上我家公子吧。”
乌木衡瞪回去,脖子一梗,无视肩上的长剑,爆豆噼里啪啦往外蹦,“匈奴三十年未曾侵犯大唐,这次明目张胆,我怕我们到达敦煌城,见到的最后一张脸就是阎王。”
棉帘保持半开的姿态,于东生只好坐起,正色道,“乌将军无须担心,我们不用进城,今晚找个树林歇脚吧。”
又补一句,“最好是离城近点。”乌木衡诧异挑眉,小晖又将长剑送近了一寸。
“得得,我下去,我下去。”放下棉帘,乌木衡三两步蹦远。
小晖被于东生唤了进去,小声嘀咕,“这乌将军好玩,明明在大唐当了十年奴隶,不清楚还以为是我中原人。”
于东生却左右言他,“乌将军是若羌先锋,大唐怎就轻松让他做奴隶呢?”
小晖乖觉地垂下脑袋。半晌,“公子,我给您泡茶。”
一记暴栗磕在脑门上,“大半夜喝茶,还要不要我睡觉了?”
三千匈奴,绝非流寇。于东生卷起衣袍,毫无睡意,打开一卷古书,开始细细阅览。小晖见他不睡,给热炉里添了几块木炭,马车又温热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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