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劲

        人与人的好恶、缘分，有淡如水的；有死相依的；有针锋相对中藏着点惺惺相惜的；有一团和气中心怀怨忿的；也有干脆撕破脸皮老死不相往来的；更有欢喜又讨厌并存交错着的……哪里有一眼看得明白一句话说得清楚的关系哩。

        父亲就有着这样一个很难简单地归结于关系好或者不好，暗中较了一辈子劲儿的欢喜冤家——我喊他胡伯伯。

        两人是小学同学，念书那会儿，父亲是班长，胡伯伯是副班长。因缘巧合着两人前脚跟后脚都进了机关，后来又成了两隔壁的邻居。

        这种关系不暗中较劲儿才怪呢，学校里比成绩比号召力；机关里比晋升比口碑；既是邻居又还免不了比老婆比孩子……为邻十载，戏份十足，颉取一二说说：

        选房时两家不约而同选在了底楼，门前都是敞敞亮亮的坝子，我家在外侧，临路。两家人便各自暗藏了心思如何圈地，男的顾全体面不好出头，由着两家主妇自去较劲儿。一来二往好些个回合，分别圈定了院墙。我家成全了院墙的私密性完整性，而胡伯伯回家就得多走几步冤枉路，绕着我家院墙进门。这个事伤着些和气，伤口倒各自遮掩了，也遮掩得好。远亲不如近邻嘛，哪家做了点稀罕吃食还是会像往常一样分享。

        大院里住着就是热闹，我家院子里每天晚上演麻将大战。甲乙固定会是我父亲和胡伯伯，丙丁则穿花眼地轮换着院子里的老头儿们。牌桌上甲乙会相互紧盯，死死扣住对方的牌，再配合点看似玩笑的唇枪舌剑，瞧不着刀光剑影却总有点气势汹汹。打了几年牌就生了几年无关输赢的闲气，甲乙却还是甲乙。

        退休以后，两个老小孩儿又拼上了健康。父亲哮喘，话说多了都嫌费劲儿。胡伯伯却红光满面中气十足，一说话就哈哈打得雷动。气人得很，也让人眼红得很。呵呵，这倒是我听着他们言语中的刀锋这样揣摩的。

        后来，我妈和胡伯伯的爱人都先后去了。父亲也曾三次切开气管插管，病危通知书下了无数次，每每却又逢凶化吉。

        世事难料。

        某天清晨，隔壁突然传来噩耗，胡伯伯去了！头一天晚上，他们还在一起打牌呢。胡伯伯身体倒没其他毛病，就是有点高血压。父亲赶紧撇清自己，昨晚打牌我可没让他生气哈……隔了半晌，父亲恍然大悟，“阎王几次三番抓了我去，却又放我回来，这意思莫非本来就抓错了？”我说这种时候你庆幸自己可有点不厚道啊，父亲打个哈哈没吭声了。

      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只瞅得见身边的人身边的事，较劲其实就是一件顶没意思的事 。一辈子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临了临了，一切都会随你化青烟而去，争来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