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业丘比特

作者: 白眼丘比特 | 来源:发表于2018-11-13 14:54 被阅读11次

    01

    我在男厕所和上司撞了个正着。

    一开始,我们沉默地听着尿液飞溅在小便器上的声音,谁都没有说一句话。我很快就尿完,他那边却还洪流如柱,在我暗自庆幸,准备溜走时,他还是叫住了我。

    “丘比特,待会来我办公室,有事跟你聊。”

    当你人到中年,在职场上还是浑浑噩噩时,最怕听到的,大概就是上司叫你去他的办公室。正如你那看起来已经像一块抹布的老婆,问你周末有没有空一样,你知道,多半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而我每个月总要被这样惊吓几次,确切地说,一个星期至少一次吧。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知道上司要聊什么,而且,我没有老婆。

    众所周知,我有一张金弓、一支金箭和一支铅箭。若被我的金箭射中,人类便会向往爱情,即使仇人也能成佳偶,并最终走入婚姻;相反,若被我的铅箭射中,人们将拒绝爱情,已经相爱的人会彼此厌恶,迅速分手。

    凭着高贵的出身和讨喜的容貌,我曾是神界的宠儿;作为浪漫爱情和幸福婚姻的象征,我也曾深受世人喜爱。

    当然,从根本上来讲,大家都是因为金箭爱着我。

    可是,好日子就像一卷柔软亲肤的厕纸,总有用完的时候。当卷筒纸芯裸露在你面前时,你只能坐在马桶上怅然若失,一种不安全感从屁眼沿着尾椎骨向上,再向上,直至你的脑袋发麻。

    人类常说,长大后,什么都变了。

    当我的铅箭仍然锋利无比百发百中时,我的金箭却开始失灵了。我不知道这是因为22世纪的到来,还是只是因为,我从一个溜光水滑的小可爱,长成了一个胡子拉碴的死胖子。

    02

    那日我行走人间,遇到一对正在做爱的男女。

    我见两人在床上配合得天衣无缝,肢体变幻如中国书法般行云流水,心中着实赞叹,便掏出金箭准备开工。不料,金箭从弓弦上飞出后,并没有射穿两人,而是在男人的背脊上刺出一个光滑的微小凹槽后,又在一瞬间弹了出来。

    我感到疑惑,他们换了好几个姿势,我也换了好几个角度,无一例外,金箭只是在他们的肉身上轻轻一碰,就掉落在地上了,甚至都不能在皮肤上形成一点点细微的划痕,那些凹槽像雨落进湖里一样,眨眼间便不见了。

    我怀疑是他们的体位太复杂,以至于混乱了金箭的目标,便扯掉蒙住眼睛的纱布,试图将两人拉开。这时,那女人一边喘着气,一边转头来严肃地看着我说:“一个人是不能打断别人做爱的,你懂吗?”我正要说什么,男人扭动着胯部开口道:“丘比特也不行。”

    这之后,他们便像我不存在似的,继续他们的“运动”,在他们眼里,我似乎和摆在客厅里的那盏落地灯没什么区别。

    我像屁离开屁眼一样离开了现场,男人和女人的呻吟声在我耳后迅速模糊。不久后,他们就会把今晚给忘了吧,那么这次失灵事件,应该只会成为茶余饭后不被人相信的谈资,像被冲入马桶一样,隐匿在巨大的信息流中,再不被想起吧。

    当时,我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本以为,这仅仅是一起偶然发生的糗事,谁知,事情远比想象的严重。原来神也像人一样,会说服自己,一切糟糕的事,只是偶然发生,只是暂时如此,一切都会好起来,然后,生活会直接将屎拉在你的脸上,让你知道,你有多傻,这大概是一个乐观主义者在生活中的全部心路历程,直到你不再乐观。

    失灵事件发生当晚,我选择不再继续工作,而是翘班去了酒吧。也许是为了排遣刚刚的不愉快,也许,只是因为心虚,害怕同样的事再次发生。而我掩耳盗铃般的举动,换来的是更大的嘲笑。

    03

    在酒吧,我遇到了酒神。

    他看起来就像一颗擦拭得极为干净的保健球,又圆又亮。他一眼看到了我,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丘比特,你小子翘班啊!”我敞开了外衣,故作轻松地在他旁边坐下,回了一句:“怎样?”

    酒神哈哈大笑了几声,为我点了一杯白俄罗斯。他满脸是油,手里拿着一串珠子,手指像苍蝇腿一样不停地搓着,仿佛能从那串珠子上搓出阿拉丁神灯似的。那串珠子也泛着油光,和酒神的脸“相得益彰”,我坐在他旁边,都能感到他的光遇到我之后,在我背后投下的那层阴影。背脊上凉飕飕的。

    他向来是个高兴的神,我从未见他皱过一次眉头,几十个世纪以来,他一直都是神界业绩最好的,似乎没有人能撼动酒神的地位,所以他对谁都和气,看谁都顺眼,对谁都一副“你把烦恼告诉我吧,我愿意当你的倾听者”的样子。

    我非常担心酒神看出我的破绽,他那一副想打听点什么的神情,叫我又恐惧又恶心。所以在喝下那杯白俄罗斯后,我便以回请为借口,给酒神点了三百瓶威士忌,不断提醒他,二层阁楼的金发美妞,吧台另一侧的大胸熟女,以及门口角落里哥特装扮的少女,都在偷看他,堵住了他总想要问出口的那句“最近怎么样”。

    女人们的眼神和免费的威士忌,让酒神十分高兴。我鼓励他去搭讪,他却摇晃着脑袋,在我耳边吹着酒气说:“兄弟,实不相瞒,年纪大了,吃不消了。我现在啊,就喜欢盘个珠子,喝个小酒,再发他一笔横财,让大家羡慕羡慕,就足够啦!”

    “发横财?你一直都在发横财啊!”我心不在焉地回应着他。

    他突然沉下脸来,伸出他肥胖的食指,勾了勾,示意我靠近点。我象征性地动了动身子,酒神压低了声音说:“出大事了!不过是好事!”

    “什么?”我觉得酒鬼总爱说的一句台词就是,“出大事了”。

    酒神再次将声音压低,双手捂着我的耳朵说了一大段话。酒吧太吵,我并不想听他讲故事,还因为他的唾沫星子溅到我的耳朵里而感到不爽。但当他说到“软胶人”三个字时,我的背脊就像长出了一座冰山,凉透了。

    04

    和酒神喝了那次酒后,情况完全没有好起来。接下来的几天,金箭还是再次失灵了。

    我来到一栋写字楼,一位二十来岁的女人正在卫生间里补妆。她化得那样仔细,恨不得拿个显微镜,将她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擦上粉。接着她走出了卫生间,来到她上司的房间。

    我猜想,她大概很需要爱情,决定成全成全她,而且男上司和她的距离很近,正是射箭的好时机。我掏出了金箭,瞄准,拉手,松手,金箭嗖地一声飞了出去,却再次像那晚一样,只在皮肤表层轻轻触碰出一个小凹槽,便弹到了地上。

    出乎意料的是,她看着地上的金箭笑了笑,弯腰捡了起来。离开上司的办公室后,她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打开手机上的美颜相机,比划着各种姿势,用着一样的表情,连续拍了十几张照片,并从中选出一张,花了半个小时修图。接着,她将金箭插入到照片中,并用嘴吞下了金箭的另一头。

    金箭穿过她的口腔,从脖子后方插出时,我没有看到一滴血,她爱上了美颜相机中的自己。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金箭失灵,我只知道,这不是丘比特的意思。

    入冬后,大街上的雾越来越浓,金箭失灵的事件,也越来越频繁了。虽也有射击成功的时候,但失灵事件完全改变了整件事的性质,就像鲜香可口的蛋糕一旦爬满了苍蝇,生日现场就立马转变成垃圾场一样。

    想到那些光滑的凹槽,想到那个女人没有流一滴血的脖子,想到金箭触碰到皮肤时那种夸张的弹性,我开始相信酒神喝醉时说的话。

    05

    酒神的故事,是从死神那听来的。

    那天,死神的任务有点重。他要去一个户外音乐节上带走一批人。一开始,情况还并不糟糕,一个摇滚歌星在音乐节上饮酒过度,救护车很快赶了过来,但是却被狂热的歌迷堵住了出路,摇滚歌星当场气绝。歌迷们痛苦不已,逗留在音乐节那块草坪上喝酒,久久不肯散去,于是更多的人在那块草坪上喝死了。

    死神有洁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场合,到处都是呕吐物和用过的安全套。但他一向尽职尽责,从来没有迟到早退过,算是神界的劳模,苦劳大于功劳的那种。他戴上了口罩,穿上最旧的那双球鞋,还特意在球鞋外,又套了一层塑料袋,再在双肩包里装上厚厚的登记簿,来到那块草坪。

    他正要带走这一帮穿得跟牛鬼蛇神似的年轻人时,却突然听到人群中有人惊呼,摇滚歌星复活了。

    死神感到疑惑,他再次检查了登记簿,上面的的确确有着摇滚歌星的名字。他羞涩又不安地挤过人群,满头大汗地来到救护车旁边,都没顾得上用湿巾擦擦脸,就看到摇滚歌星真的站在那里,像个活人一样站在那里。

    他的肚脐上装着一个微型抽水泵,抽水泵是直接插入进去的,大量的酒水从他的肚子流到了管子里,再从管子里流到草地上,把已经黄了大半的小草弄得很湿,一股混合着酒味和腥味的臭味冲上天际。

    死神捏住了自己的鼻子,死死地盯着。他没有走开,这对他来说,已经是非常高程度的重视了。他看到管子里的酒水渐渐变少,直至没有,摇滚歌星才狞笑着从肚子上拔掉了抽水泵,他的肚子上一滴血都没有流。

    06

    据说那个抽水泵,是一个复活的歌迷给摇滚歌星的。不仅摇滚歌星没有死,死神名单上的37人,有7人都没有死。

    这些人,都是“软胶人”。

    无论他们喝了多少酒,他们都可以像洋娃娃一样,在身体上开一个洞,把酒水及时放出来,然后继续活着。他们的皮肤像软胶一样,具有极强的韧性和耐受性,不怕弯折、不怕压迫。他们身体内部似乎没有血液,更不需要血管,尖利的金属对他们无法构成伤害,因为软胶会像沼泽一样自动愈合,不留一点缝隙。

    酒神很兴奋,他说这样一来,人们就不用担心喝酒伤身,喝酒致死了。

    “可惜那个摇滚歌星不出名,复活的事虽有一些小媒体写了,但没几个人相信。人们只认为,摇滚歌星本来就没什么大碍,甚至有网友认为,这就是摇滚精神不死的象征。录下来的视频,传到网上,也被删掉了。不过歌星开始在摇滚表演中,加入活体插刀等附带节目,还当众喝酒,然后通过管子,再把自己喝到肚子里的酒喂给歌迷,场面十分壮观。”

    酒神觉得这是他业绩再上一个台阶的大好机会,“人们会像需要水一样需要酒的!”他挥舞着手串这样跟我说,脸上的光射得我眼睛疼。

    不上网,也没有社交账号的我,竟像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在这个世界,你如果不老实地坐在电脑面前点击几下,或者对着你的手机傻笑几个小时,你就算是被世界隔绝在外的隐士了。

    在这之前,我还以为,金箭失灵就像中年男人在某天早上发现自己第一次阳痿了一样,是因为我年纪大了。这么说,只是射不中软胶人,那么,正常人,还是在我丘比特的控制范围之中咯?

    我再一次这样乐观地想着,事实证明,生活一旦开始在你脸上抹屎,就不会停下来,她会像个婊子一样疯狂地说,不要停。

    07

    我和死神聚到了一起。

    他和我都面临着业绩下降的问题,更可怕的是,死神告诉我,他发现,软胶人的数量在变多。

    “难道,是传染性的?”我合拢了大腿,端坐着问他。

    “我觉得不是,这就像一堆蚕挤在大簸箕上,有一些吃桑叶吃得比较快,率先变成了蝴蝶,从簸箕上飞走了。好像变成软胶人,是人类的一种进化,有一些人先进化,其他人紧随其后。”

    “难道,所有人最终都会变成软胶人?”我站了起来。

    死神捋了捋腮边的碎发,尖着声音说:“我也不知道啊。”

    “你怎么都不急?”我问。

    “我是死神,急什么?软胶人也会死,只不过,不像普通人那么容易死罢了。”

    我在死神宽敞的客厅里来回踱步,额头上都是汗,电视里播着新闻,完全没有提到软胶人的事。

    “这么大的事,人类社会怎么这么淡定?”

    死神拿出一个指甲刀,一边剪着手指甲,一边吹着指甲的碎屑,一边说:“消息好像被封锁了,我也不知道,这不归我管。业绩下降就下降吧,我也无所谓,清闲点,我在家伺候伺候我的花,也挺好的。”

    我看到死神阳台上的花,已经爬满了整个高墙。

    “你知道人类为什么会进化成软胶人吗?”我对他的淡定有点生气。

    “你知道蚕为什么会变成蝴蝶吗?”死神抬起头看着我,“这他娘的没有原因,而且,无法阻挡。”

    “神界好像还不知道这事?”我问出这句话就后悔了。

    “你看,你经常不来办公室,什么都不知道。神界早就传开啦,不过大家还是各忙各的,好像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几千年前,人类从人猿变成人的时候,我们神界不也是照样运行嘛。”

    “人类从人猿变成人的时候,有神吗?”

    “当然有,只是不像现在部门这么庞杂,功能这么齐全罢了。”

    这之后,死神拿着把剪刀,走到阳台上,在那堆花草中间弯了一下午的腰,我则在他的客厅抽了一下午的烟。

    08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软胶人越来越多,人类对我,好像越来越不待见。

    以前他们见到我要唱歌欢迎,还会跪下向我祷告,现在,他们只是指着我哈哈大笑说“丘比特你居然长这个怂样”。

    穷丑之人骂我势利,只把金箭射给美富之人。

    美富之人又嫌我迂腐,说他们根本不需要金箭。

    哲学家鼓吹上帝已死,丘比特还能活多久?

    艺术家则提出多元关系才是未来大道,丘比特早已落伍。

    一个科学家甚至告诉我,他给自己的大脑植入了一个装置,按下红色按钮,我才能射箭,按下黑色按钮,我对他来说则如不存在。

    我想,即使没有软胶人,我的地位,也岌岌可危。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我的业绩看上去就相当不漂亮了。年终总结报告往往写不到两页,就阳痿般地无法继续下去了。随着一份份年报的累积,我发现金箭的有效发射频次,开始和头顶的发量成正比了。

    我秃了,却没有变得更强。

    因为软胶人的信息被封锁,人间甚至有传言说,我的金箭是假冒伪劣产品,真正的金箭早已失传。可想而知,我在神界的地位已是一落千丈。

    我想我失去的不是头发,而是神特有的控制力。

    我渐渐成了一个边缘神,开始意志消沉地过上有一天是一天的日子。女人们见到我不再像磁铁一样吸上来,偶尔有一两个愿意跟我打炮的,我那跟逐年下降的年报数据一样的性能力,也只能让大家更加尴尬。我爱上了喝酒,喝了酒之后整个世界会变得轻飘飘的,什么都不重要了,金箭射不中人类的话,我就拿它挠痒痒。

    09

    我本想心事重重地在吸烟区抽完一根烟,再去找上司。

    几个衣冠楚楚的神站在那弓腰嘟嘴地互相点着烟,见我走过去,本来有说有笑的他们立即停止了交谈,脸上带着复杂的微笑冲我点头示意,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条冒着臭气的污水沟一样。于是我还是憋着烟瘾,直接来到了上司的办公室。

    考究的制服罩在他颀长的身材上,显得他英俊庄严的脸更加意气风发。相比起来,穿着领口已经变形的衣衫,端着保温杯的我,从气势上好像就输了一大截。我就像日本电视剧里面那种会被女孩骂作“恶心”的油腻大叔,降落人间的话,怕是也无福消受丘比特的金箭吧。

    “金箭失灵的事,也不新鲜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打起精神来?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连撒尿都扭捏无力,哪一点像个爱神?”上司再次开始了他对我的日常数落:“你就算箭射不中,不说别的,至少注意下形象,洗干净头发,上班也穿下制服,让客户看到一个清清爽爽整整齐齐的爱神啊!你知道吗,甚至有人投诉你的金箭上有带着酒气的体味。”

    上司见我不说话,叹了一口气,语气缓和下来:“众神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今天变成这个样子,我们也不想看到。我希望不管你在不在这个位置,都能提起干劲,好好做神,神嘛,得传播正能量!你射不中金箭,至少也可以多对客户笑一笑啊。”

    “不管在不在这个位置”,这个话头好像有点不对呀?我摩挲着手中的保温杯,本来想说,多喝几口热水可以除除酒气的,这样在上司面前,不至于太邋遢。我虽然过得吊儿郎当,却并不想失去工作,在不断下沉的生活中,我仍然在妄想着,哪一天可以重获少年时的荣光。

    “这样吧,我们也反复商量了,你最近确实是累了,身体也不好,我们给你放个假,你静养一段时间吧。”

    “那射箭的工作谁来做?丘比特是不可替代的!”我说道。

    上司搓着手欲言又止,我站了起来,拿我那很久没有完全睁开过的眼睛瞪着他,他才佯装沉痛地说道:“你知道,神界的财政也是非常紧张的。我们商量了很久,决定暂时把你这个部门裁撤了。”

    “撤了?那人类的爱情怎么办?”

    “人类还需要爱情吗?”上司抬起头反问我。这时,他的秘书踩着大概有20厘米的高跟鞋,敲门走进,见了我没有行礼,而是直接摔了一跤,头撞到桌子角上,我都感到疼,却看到桌子角只在她的额头刺出了一个小小的凹槽,然后,她的皮肤瞬间弹回了原状,没有流一滴血。

    我惊讶无比,但她和上司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她继续面无表情地说道:“中国的月老又来了,还是想找我们调配点救济金,您看这事怎么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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