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色花

七色花

于我说来，天空是黑色的，云朵是黑色的，花花草草也是黑色的，整个世界都是黑色的……

我叫阿不，其实一开始爸爸妈妈给我取的乳名叫做笑笑。三岁那年，我失明了。从那天起，我一直一直不开心，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笑过。

有一天，我在妈妈的早餐里偷偷加了很多很多的辣椒，妈妈吃饭的时候，咬了一口，“啊……噗噗噗……”又一顿喷了出来。我笑了，为自己恶作剧的成功而笑了。妈妈却仿佛很开心，她没有责怪我。从那之后她就叫我阿不，我喜欢阿不这个名字，每次妈妈叫我这个名字，我就想起那天早上的恶作剧。

我为什么会做这么个恶作剧呢？因为在之前我讨厌妈妈。

我失明之后，妈妈每天都陪着我，她告诉我，天空是蓝色的，云朵是白色的，花儿是五颜六色的，草儿是绿色的……世界是五彩缤纷的……

爸爸却总是责备妈妈，他们经常吵架，爸爸说，妈妈把外面的世界描述得越美，我的心就会越受刺激，越痛！

我不喜欢爸爸对待我的这种小心翼翼，那仿佛一直在告诉我，我是个瞎子，我什么都看不到了。我更加讨厌妈妈给我描述的那些美好的世界，我的世界里只有黑暗。

我有时候骂妈妈让她别再说了，有时候对她拳打脚踢。妈妈总是抱着哭闹的我，任由我的手舞足蹈，她不厌其烦地给我说着很多很多有趣的、快乐的、美好的……

我讨厌妈妈，可是我却很喜欢妈妈的故事，我最喜欢的是其中一个叫七色花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小姑娘，她是一个孤儿，有一天小姑娘饿得奄奄一息，她摸出了身上的一个干瘪的硬邦邦的馒头，她藏了好多天，实在忍不住了，她正准备咬下去的时候，旁边响起了一个老奶奶的声音，“小姑娘，行行好，我饿得快不行了，你能把你的馒头给我咬一口么？”

小姑娘望着眼前的老奶奶，她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怯生生地把馒头递了过去。老奶奶接过馒头，通共咬了七口。其实那根本不能算是一个馒头，它只有鸡蛋那么大，而且硬得差点把老奶奶所剩无几的牙齿给硌下来。小姑娘眼巴巴地望着老奶奶一口吧唧一口！

鸡蛋大的馒头越变越小，老奶奶第七口的时候把最后的一整块一骨碌吞了进去。小姑娘用仅存的一丝气力吞了吞口水。老奶奶慈祥地看着小姑娘，“小姑娘，谢谢你的馒头！为了表示我的感谢，我这里有一朵七色花，我把它送给你！这朵七色花总共有七片花瓣，黄、红、蓝、绿、橙、紫、青，每片花瓣一种颜色，它可以实现你七个愿望，你撕下其中一片花瓣，扔出去，说：‘飞吧，飞吧，我要……‘它就会实现你的愿望。”

“后来呢？”我问妈妈。

妈妈说：“那个小姑娘用了其中的六片花瓣，没有人知道她许了什么愿望。再之后她就消失了，只是流传下一个传说，据说她把还剩最后一片花瓣的七色花种在一个空中花园。有缘分有需求的人可以去那个空中花园找到七色花，实现自己的愿望。”

“那七色花可以治好我的眼睛么？”

“嗯。七色花当然可以治好阿不的眼睛！”妈妈抱着我肯定地说道。

“那阿不怎么才能找到它呢？”

“妈妈也不知道。但是妈妈觉得，只有像那个小姑娘一样善良、坚强的人才有机会得到七色花吧！”

我心里头一直惦记着这个故事。每一次生气，每一次为自己的眼睛感到沮丧，我就告诉自己，要坚强，要有信心，只要找到七色花，那么一切都会美好起来的。

十岁这一年，我们搬家了。确切地说，我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搬一次家。因为我总是央求着妈妈带我去寻找空中花园，妈妈说，那我们就到处去找找运气吧。每每到一个地方，我就会迫不及待地让妈妈带我去外面走走。希冀着可以碰上需要帮助的人，妈妈说了，善良的人才有机会得到七色花。

这次搬家的地方叫做普朗村。据妈妈描述，这个村子里有一望无际的稻田，我们来的时候恰好是秋天，黄金海岸，我记得妈妈用了这么一个词来形容。

我们新家的隔壁住着一个老奶奶，叫祥子奶奶。我很喜欢祥子奶奶，实际上我喜欢每一个老奶奶，我总是怀疑七色花里头的老奶奶有可能再一次化身来到我的身边。

祥子奶奶也很喜欢我。我每天都会去找祥子奶奶玩。祥子奶奶是个很寂寞的人，渐渐地我才知道，祥子的奶奶的另一伴，我叫他祥子爷爷去年的时候走了，永远地离开了祥子奶奶。祥子奶奶还有一个儿子，她的儿子住在城里头，离普朗村很远很远，远到他一年或许就会带着祥子奶奶的小孙女回来那么一次。

“奶奶，那您想念您的小孙女么？”

“奶奶当然想啦，每时每刻都想。”祥子奶奶抱着我坐在屋门口的空地上。

“那我可以做奶奶的小孙女么？这样您以后想您的小孙女了，我就来陪您。”

“好。当然好啦。奶奶最喜欢阿不了！”祥子奶奶用她那粗糙的皮肤蹭了蹭我的脸蛋。

我有时候会留着祥子奶奶家过夜，我喜欢躺在祥子奶奶怀里，听着祥子奶奶说着她小孙女的有趣的事。而我记忆最深的是，有一个晚上我流鼻血了，流了很多，妈妈说，把祥子奶奶的床单都快给染红了，吓得祥子奶奶连夜把我抱回家。

我也喜欢祥子奶奶煮的饭菜，妈妈说祥子奶奶以前一天就下厨一次，早上一次性就煮了三顿的饭菜。中午晚上就吃着早上剩下来的饭菜。自从知道这件事之后，妈妈就经常把我丢在祥子奶奶家陪祥子奶奶吃饭。可是我发现妈妈骗人，我在的时候，祥子奶奶每一顿都会煮好多好吃的，每次都是不一样的菜肴。

“奶奶，您知道七色花的故事么？”有一天我问祥子奶奶。

“那是什么故事呢？奶奶没听过呢。”

那讲的是……我给祥子奶奶讲了一遍七色花的故事。祥子奶奶静静地听着，她沉默了很久，我静静地依偎在祥子奶奶身上。

“呱呱……”稻田里的蛙鸣声响了几声，祥子奶奶终于回过神来，她告诉我，“所以阿不才跟着妈妈每天做好事么？”

“恩。我希望七色花里头的小姑娘能看到我做的这些好事，然后告诉我空中花园在哪里！”我点了点头。

祥子奶奶好像有点失落，她轻轻地说道，“阿不带着这样的念头是不对的。我们做好事呢，要发自肺腑，而不是为了做好事而去做好事。如果带着这个念头做好事，那么是得不到七色花里头的小姑娘的认可的。”我听了祥子奶奶的话很害怕，我害怕祥子奶奶的话被不知道在哪的七色花里头的小姑娘听到了，那样她就不会告诉我空中花园在哪里了。祥子奶奶后面的话我一句都没有听进去，我整个人嗡嗡嗡的。我闷闷不乐地回了家。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梦里头七色花小姑娘狠狠地训斥我，说我太虚伪，她说我永远也别想知道空中花园在哪里。我醒来之后很害怕，我觉得是祥子奶奶的错，她的话被七色花小姑娘听到了。我永远也没有机会找到空中花园了，永远也没有办法恢复眼睛了。

在那之后我就不喜欢祥子奶奶了。两三天没去见祥子奶奶，祥子奶奶来看我。妈妈说，祥子奶奶担心我是不是生病了，来看望我。而我却哭着把祥子奶奶给轰走了，“我不要见到你。都怪你，我再也没办法恢复眼睛了！”

妈妈批评了我，自从我失明后，她第一次狠狠地批评了我。妈妈说，祥子奶奶很伤心，一个人默默地回去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这一年我再也没有去找过祥子奶奶，祥子奶奶也再没来找过我。三个月前爸爸说他联系了国外一个著名眼科医生小陈医生，小陈医生看过我的眼睛之后说我的眼睛有机会复明。我做了手术，这三个月来我的眼睛一直蒙着纱布。今天终于可以摘开纱布了。

我很害怕，摘开纱布的那一瞬间，我一直不敢睁开自己的眼睛。
“阿不，别怕。睁开眼睛看看，妈妈在这里。”

“阿不，爸爸在这里。”

听着爸爸妈妈的声音，我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光线刺入了我的眼睛，我看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爸爸妈妈，心里头无比激动。我跑到窗户外看着外面，天空真的是蓝色的，白云真的是洁白无瑕的，院子里的花儿是五颜六色的，小草是绿油油的……

兴奋过后冷静下来的我回过头环视了下整个屋子，我期待着什么，却更加害怕着什么。可是我很失落，我没有发现我要找的人——祥子奶奶。其实我早就原谅了祥子奶奶，也早就明白了祥子奶奶的话，可是我的眼睛一天没有恢复，我就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今天我的眼睛终于好了，我终于可以正视这件事了。

我让爸爸妈妈带我去找祥子奶奶，我要去跟祥子奶奶道歉，我要继续陪着祥子奶奶，和她一起躺着被我里，去尝尝她做的饭菜……

爸爸妈妈互相望了对方一眼，说道：“阿不还要住院观察几天，等阿不彻底康复出院了，我们再去好么？”我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不过我也没多想，我终于可以看见了，我很开心。

我在医院又呆了几天，出院的那天，我就嚷着爸爸妈妈带我去祥子奶奶家，我跟他们说不要提前告诉祥子奶奶，我要给祥子奶奶一个惊喜。

医院到祥子奶奶家就四个小时的车程，可我感觉这一路是如此漫长。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祥子奶奶，想象着祥子奶奶看到之后惊喜的表情……想着想着我就兴奋，就激动。

终于到了普朗村。我看到了妈妈所说的金色海岸，一眼望过去金光闪闪，那种壮观的景象比我的想象中美了不止有多少倍。

我亦步亦趋地往祥子奶奶家走去，心跳跳的好快。爸妈在后面慢慢地跟着我。

那是一间不大的土屋，屋前有一大块空地，空地上有一张靠背椅，我知道那就是当时祥子奶奶抱着我坐着的椅子。

祥子奶奶没有坐在外面，我有点诧异。我走到门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屋门。我酝酿着看到祥子奶奶的那一刻大喊一声，可是屋里头却是空无一人。我一眼看到了那张不大的床，床上铺着一张床单，被子整齐地叠在一角。我走过去，看到床单上有一处血迹，我回过头朝爸爸妈妈吐了吐舌头，那估计是我那时流鼻血的杰作了吧。屋子里的空气有点腐旧，仿佛好些日子没人住过一样。

我再一次确认了祥子奶奶不在屋里头之后，我回过身来问妈妈：“妈妈，祥子奶奶去哪里了，怎么不在家呢？”

“祥子奶奶她……她……”妈妈的声音突然有点哽咽说不下去了。
爸爸抱着妈妈，看着我说道：“阿不，祥子奶奶她走了。”

“走了？”我无法理解，“走去哪里了？”我心里头有种隐隐的不安。

我看着爸爸，爸爸没说话。我又看着妈妈。

妈妈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她走过来抱住我，把我的头埋在胸口，说道：“祥子奶奶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她临走的时候让我告诉你说，她找到了七色花小姑娘种七色花的那个空中花园了，她要去那里找到七色花，然后许愿让你的眼睛复明！”

我不知道那天后来是怎么过去的。我只知道，听完妈妈的话我有种窒息的感觉，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后来，我才知道祥子奶奶那天之后很自责，很伤心，她本来年纪就大，之后就身子骨越来越差。

爸爸说，祥子奶奶临走前知道可以把她的眼角膜移植给我让我复明，她走的很开心。

我做了个梦，梦到祥子奶奶在一个美丽的空中花园，她手上拿着一朵七色花，她撕下最后一片红色的花瓣，对着天空说道：“飞吧飞吧，我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