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一个月，有风的傍晚，在阿姨开的电话超市里，我倚在铁门栏上，看到一个穿着黑色t恤身上有纹身的男人，大概二十岁出头，头上漂染了几缕黄毛，面部轮廓很好看。他在超市门前逗留了一会儿，抽完剩下的半支烟，对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离开了。
那个时候完全没有恋爱经历的我，觉得自己的高中生涯太平淡，特别想要一份轰轰烈烈的爱情，哪怕那份爱情很短暂。
我鼓足勇气，跟在他的后面走了一段路，然后听到我妈在喊我。我内心十分纠结，我非常想认识那个男孩，却又不敢违抗我妈。我闭上眼睛冥想了一会儿，我告诉自己，我已经做了将近十八年的乖乖女了，今天我要突破我自己。正好那个男孩在路口拐弯了，我加快了步伐，小跑着追了上去，我感觉晚风吹得脸颊特别舒服，心情也变得雀跃了。
男孩走到一个商店门口停了下来，我看见他要了一包烟，付钱的时候还转过头来看了看我。我吓得赶紧低下了头，感觉心跳加速，呼吸困难。他买好烟继续往前走，走得越来越慢，我也只好放慢了步伐。突然，他走进了一个路灯昏暗的小弄堂，弄堂的路不仅狭窄，还是弯曲的，站在外面路口根本不知道里面的路是怎样的。我又犹豫了，想要挣脱束缚做一个不一样的自己的决心又动摇了。我想到妈妈还在等我，等我回家吃饭，等我吃完饭继续看书学习。
突然我感觉身边有烟飘了过来，很浓烈的烟味让我一下子有点呛咳。我抬起头看了看，是那个男孩，我吓得后退了一步。他看着我，笑了笑，说：“前面没有老虎，可以走的。”
“我要回家的，不是要走这条路。”我很小声地说。
“你们家不是开电话超市的吗？你从你家出来一直跟踪我，不是吗？”
“我没有，这边的街道我很少过来，我只是过来看看的。”
“那是我想多了，我走了。”男孩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做什么的？”我又鼓起勇气问了我想问的。
他又笑了笑说：“还说你没有跟踪我？我叫张豪。弓长张，自豪的豪。我是做什么的呢？我也不知道，暂时还是个无业游民。不过我倒是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我有点惊讶，但还是觉得他估计是在诓骗我，我今天第一次见到他，他根本就不认识我。我对着他的眼睛看了看，想验证他有没有撒谎。很奇怪，我以前很少敢直视同龄男性的眼睛，今天却敢看他的，大概我今天已经豁出去了。
我反问他：“那你说我是干什么的？”
他又笑了笑，而且笑得很迷人，也可能是因为我喜欢他的样子所以才觉得迷人。
“你是个马上要高考的学生。”
“你怎么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诶。”
“那个电话超市是你阿姨开的吧，电话超市的门面是租的吧，房子二楼有两个房间，一间是你和你妈住的，另一间是你阿姨和你妹妹住的吧？”
“你怎么知道？”我反问他，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个房子以前是我外婆的，我小时候是在那里长大的。现在那个房子是我小舅舅的，我舅舅说租房子的是一对姐妹带着各自要高考的女儿，开电话超市的是妹妹。我舅舅说那对姐妹是妹妹比较漂亮，姐姐矮一点皮肤比较黑。但是姐姐的女儿又高又白，妹妹的女儿又瘦小又黑。”他说完又笑了笑。
“我记得我妈说过房东就是隔壁叔叔，所以隔壁叔叔是你的舅舅？隔壁叔叔家我去过几回，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对的，我今天在他家吃的午饭和晚饭，我在外地待了快两年了，最近才回来。也是因为你们两对母女比较特别，所以今天我舅舅才会说起来。我也是因为好奇，才刻意在你们门口看了看，当时你正好站在门口发呆。后来你朝我看了看，我就猜到你肯定会跟着我走。”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跟你走？”
“我也是经历过高考的人，虽然我成绩很差，高考也没有考上。但是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不喜欢平淡的生活，不喜欢普普通通地过高考前后的时光。”
我愣住了，一个第一次见我的人就这么了解我。我更加觉得这也许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一个我感兴趣的男孩正好出现在我最压抑最想冲破牢笼的时候，而且他恰恰又那么了解我。
他看我没说话，又接着说道：“我说得不对吗？我正因为知道你会跟我走，所以我走的时候都还没有来得及跟我舅舅打招呼呢！”
“你说得很对，但我得回家了，不然我妈妈会担心我的。”我说完就匆匆跑了。
我害怕了，也后悔了。当我站在狭窄而昏暗的弄堂口，看到他背影消失的时候，我很想追上去告诉他我喜欢他，我想跟他恋爱，跟他牵手，跟他漫步在校园里。可是当他重新返回来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又希望他不要回头。也许最美好的，就是那个在弄堂里消失的背影。我渴望爱情，却又惧怕爱情。
回到家，我妈又是一顿碎碎念，我完全听不进去。吃好晚饭，我的心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我想要再见到那个男孩，我想要告诉他我不应该匆匆就跑开，我还有很多话想要告诉他。
我正想着要编一个怎样的谎言来说服我妈妈让我单独出门的时候，我妈敲门告诉我隔壁房东叔叔的女儿来找我。我跑下楼，小妹妹叫我拿上我的高考练习卷去她家陪她一起做作业。我刚拿好练习卷她就拉着我走，边走边对着我妈说：“阿姨，我找大姐姐教我两道数学题。”
到了她家里，她没有让我看她的数学题。而是让我接电话。我的手立马颤抖了，我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挂了电话，我对着小妹妹使了一个眼色就跑了出来。这次我跑得很快，我只用了十分钟就跑到了那条弄堂口，看到张豪就站在那里。
“你速度很快。前面真的没有老虎，去我家坐坐吧！”
这次我没有犹豫，很爽快地答应了。
原来这个弄堂真的不恐怖，拐弯后路反而变宽了，两边都是独家独户的居民楼。大概走了一分钟就到了张豪家里。
张豪家是栋三层的房子，房子很大，但有点旧，里面的装修也有点老了。而且很明显地可以感觉到这个房子很久没有人住了，到处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霉味。我走进这个房子里才知道，关于张豪的过去，有个悲伤的故事。
张豪告诉我，他快两年没有回来了，他父母离异之后这套房子判给了他妈妈。他妈妈觉得这套房子甚至这个县城都是她的伤心之地，所以自愿请求调去外地工作。
我才知道原来张豪只比我大两岁。两年前张豪高考前半年，张豪父母离异。为什么没有拖到张豪高考后呢？因为当时张豪爸爸的出轨对象，也是张豪的英语老师，怀孕5个多月了。那个英语老师经过了半年多的努力，终于说服张豪爸爸去主动提离婚。而张豪和他妈妈，都是直到最后一刻才知道张豪爸爸出轨了。
张豪原本成绩还不错，但是偏科严重，英语经常不及格。为了学好英语，他主动提出来想要请英语老师在高二暑假期间单独帮他辅导功课。他爸爸有钱也有人脉，很快就把张豪的英语老师给请来了。那个英语老师是重点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毕业后带的第一届学生就是张豪这届，而且仅仅一年的时间就成为了学校的风云老师，因为她有着超棒的口语发音和很扎实的语法知识，长相也很清秀。在帮张豪辅导功课的时候，张豪爸爸经常开车送她回家。直到她肚子大起来开始显怀了，张豪爸爸才不得不跟张豪妈妈离婚。
张豪说那个英语老师本来是她很佩服的一个人，他妈妈对那个英语老师也非常好。那个英语老师内心非常强大，因为和学生年龄差距不大，经常会有一些调皮的男生写情书调戏她，但她从来不会去责罚他们，反而让那些学生甘愿为她做事。在和张豪爸爸开展地下恋情之后，她依然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地给张豪做私人老师，甚至在她怀孕之后还能很淡定地在教室里教包括张豪在内的全班学生。
张豪非常后悔，他觉得是自己引狼入室。刚离婚那会儿，张豪妈妈一度抑郁，需要依靠安眠药才能入睡，那是张豪最悔恨的时候。父母离婚后张豪的成绩直线下滑，而且对英语彻底失去兴趣。高考的第一天，正好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的满月宴，他躲在网吧里打了一天一夜的游戏。自此，张豪的校园生涯彻底结束了。
张豪说他讨厌英语，讨厌老师，讨厌校园，所以他放弃了高考。他妈妈知道他放弃高考并没有责怪他，而是带着他去了外地。母子俩在外地接触了新鲜的人和事，渐渐开始明朗起来。张豪说这次回来也算是真正的放下了过去，他不想再见到父亲和那个英语老师，但他并不恨这个县城。这个县城还是有很多值得他留恋的地方。而且在他回来的第二天，就碰到了想要改变自己的我。
我只是一个普通家庭生长出来的普通女孩，父母感情平平淡淡但多年来一直相敬如宾。父母希望我做一个诚实本分的人，希望我规规矩矩地过完这一生。在这个家里，早恋是不被允许的，课外小说是被禁止的。表妹和我一样，也是带着父母这样的期望活着的人。但是很明显，比起表妹的心甘情愿，我是不甘心的。
我遇见了张豪，是我不本分的开始。
是的，我恋爱了。在高考前一个月，在一个有微风的傍晚。我听了他的故事，走进了他的生命。
那天我回到家里，已经接近晚上十点。隔壁小妹妹已经困到打哈欠，她把我的练习卷丢给我说没穿帮。从那天开始，我每天抽空了就和张豪见上一面，有时候在早餐店，有时候在夜宵摊，有时候在他舅舅家。我每天期待着时间的脚步能快一点。我期待着高考结束，因为我想和张豪光明正大地谈恋爱，我想有更多的时间和他在一起。
后来我高考了，考了一个还不错的成绩。考完我回到了老家，一个有点落后的小镇上。张豪经常来镇上找我，镇的周边都是原汁原味的乡村，风景秀丽。我和张豪在炎热的夏天，漫步小树林，戏水小溪边，游戏网吧中。还抽空去了一趟云南，从大理到丽江再到香格里拉，度过了一个最完美的暑假。
他说我让他渐渐忘记过去，重拾了信心，重新做回了曾经那个幸福无忧的少年。
他说那个电话超市，也就是他外婆家的老房子，他童年时代待得最多的地方，和他已经去世的外婆一起，经常出现在他梦里。那天他站在门口抽烟，仔细地端详着这套他内心里最温暖的房子，然后看到了正在幻想的我，他觉得好像从前就见过我，他说我就像那套房子里的精灵一般，仿佛很久以前就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了。他说他相信那种磁力，我吸引着他，他也会吸引着我。所以他断定我会跟着他走，陪着他很久很久。
可是我跟着他走了，走到了弄堂口，也走进了他家，走进了他的故事里，走进了他的生命里，却并没有陪伴他很久很久。
我踏进大学校园，有了新的生活，那种想要挣脱束缚的感觉早已远去。我不再是高考前那个压抑的少女，我也不再喜欢悲伤的故事，我开始喜欢积极向上的人和事。我有了更远大的梦想，有了更仰慕的人。我已经不记得是张豪渐渐地远离了我，还是我渐渐地疏远了他。
大学毕业后，我重回高中母校。我又站在那个电话超市前，想起了和张豪初识的那一天。那个房子还在，只是已不再是电话超市，而是奶茶店，隔壁房东叔叔也把自己的房子翻新了。然后我看到一对男女手拉着手渐渐走近，那个男人的身影熟悉又陌生，还是一件黑色t恤，只是身材已经变得肥硕。他旁边的女人挺着一个大肚子，不高不白但却看起来温顺。
那个男人看着我，没有说话，只是微笑了一下。
我想起了当年那个消失在弄堂口的背影。
也许他从未回过头来找我。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