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匡开草
01
我第一次真切俯视中年男人的地中海发型,是在绿皮火车的上铺。
那是一摊草地被反反复复踩踏后会出现的空地,细究边缘线理不出一丝头绪,极为混乱。但在整体观感上却极为鲜明,空地才会完美地反射出车厢的顶光。从颜色上看,那地中海发型就像是边缘长了毛的卤蛋,顶着这颗卤蛋的大伯在不足一米宽的过道上僵硬地左转,右转和移动。
俯视下的动车站一块车厢有六个床铺,一侧三个,分为上中下铺。我所在车厢的俩侧下铺都是中年妇女,在坐着聊天。我探头看了看中铺,有个人在躺着睡觉。我没瞧着脸,只见被子摊开,鼓出个人形,偶尔有翻动的声响,那是手伸懒腰时碰到隔板的响声,是舒服睡着的呼吸声。
我下去的通道都被堵死了。
中铺睡着的那人身子成了对角线,歪歪扭扭地分割床铺,双脚正好就抵在踏板的下方。下铺坐着的大妈一脚着地,翘着二郎腿,背正靠着收了起来的踏板。
对铺的三张床铺倒都是空的。
02
黑夜中的车窗玻璃都成了镜子,是加了磨砂膜的,虚化地映出车厢的另一半。
车厢往外望的停靠车站我一觉起来后还不到晚上七点,底下的大妈换了一拨姿势。我招呼后,终于要下次铺了。几个大妈啥都忘了聊了,就瞧我在窜左窜右。我最后的一蹦而下,引来她们几人的啧啧称叹,"看,上铺就是给年轻人的。真好......'蹭'就下了,就你们这样的受得了!"
我瞧着他们一齐抬头时亮着的眼,发觉可真像极了在看猴的。我憋在心里没说出幻灭的话,"别别别,也受不了,睡一觉寻着空才下来的。"
挤得满满的上中下铺连接车厢与车厢的是晃动的过道,洗手池、卫生间、垃圾箱和吸烟区都集中在这块。有意思的是,一个大爷和一个大妈站在那比划着各自的肚子。大妈很有自信地判断,"男人都是没腰的,有的都是肚子,晃着的那都是肉。"那大爷还很不服气,摸了摸自个儿的肚皮,争辩道,"哪呢?这是腰!"
我瞧了一眼被他抓起的那一圈肉,确实是腰,不过是鼓了出来,带了好几层肉的老腰子。
摇摇晃晃的洗手池透过车窗看,是有灯亮着的黑夜。窗外星星点点的光亮就像满天星空下移到万丈平地。
这颗星是亮着光的楼房人家,这颗星是修铁路线的工人打出的头灯,这颗是仿佛就要与车厢相撞的车道上的行车灯,这颗是照样亮着一排灯的废弃站台。
过道上零零散散聊天的旅客睡我下铺的那个中铺也下来了,是个姑娘。她坐在过道上,我的对边,她恍惚着脸说,"有没有觉得车上的老人……"
我没等她想出自个儿的词,就脱口而出我想到的词,"比我们有精神?"
她点了点头,说,"对!就是这个!"
"哥哥诶,再喝一杯!"
"哥哥诶,三碗不过岗!"
过道除了各自玩手机的,就这几个老头一直在举杯喝着酒。细听下来,就知道他们之前压根就不认识,只是路途上一时相认的兄弟。
我瞧着他们这豪迈的架势,不紧又想起这八个字,"聊天聊地,称兄道弟。"
03
夜间没了人声的车厢,就像行驶在海中的行船,摇摇晃晃,有重量地在飘荡,无方向地在撕扯。摇摇摇晃,随波深入又随波涌起。四周是轰隆隆的风声,像独立于山间的露营帐篷,在硬抗着无定踪的风;也像破顶烂屋四面透风,在3D立体环绕。
过道只剩一人坐着,抽咽着在吃果子,一下一下,发出咬时的一阵脆响,兼后续绵长吞咽的吧唧声。
灯灭了。
夜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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