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内外全是声音,行李箱的滚动、喇叭的播报、旋在天花板的回音、行人的嘟囔,由近及远地在空间中渐变而去,空气被一阵阵的声波搅动着,如海岸边的波浪。谁说拿起贝壳才能听见海的声音,在春节期间的高铁候车大厅也可以。
一阵阵的音浪,耳膜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奇怪的是,当各种声音被搅拌在一起后,却听不见了任何东西,唯有机器发出的尖鸣跳出背景,让人体验着假装耳鸣的眩晕。
这天,是大年初四。
上车,告别了那嗡嗡的海浪,动车的鸣响在脚底下颤动,或归家或出门的人们陆续踏入这个空间。塑料袋悉悉窣窣地被安顿在刚找到的座位上,还没坐热,瓜子壳的咯咯嗑嗑声便从邻座传来,高低起伏的手机提示音开始在车厢内神出鬼没,提前下载好的电影迫不及待地用背景乐刷存在感,一瞬间,空空荡荡的车厢被填得满满当当。
即将开始一场时空穿梭,从起点的世界到终点的世界,而火车便是这两个不同空间的过渡轨道。在这个过渡时空里,时间是多余的赠品,仿佛默认般,车上能做的便是消磨它、打发它,比如发发呆、睡睡觉、吃吃东西、看看手机,暂时告别凡尘,暂时过得像根羽毛。这样看来,行驶中的火车犹如一个远离现世而存在的天堂。
旁边的大哥嗑完瓜子又嗑核桃,吸吮砸吧的声音不断传来,不知他是真心想吃,还是真心觉得无事可做,由着局促的无聊感带身体做着小动作,不断地往内填充东西。也许是意识到自己吃太多了,他看了眼飞驰的窗外,收起袋子,然后,从衣兜里掏出手机,又低下头,穿入了屏幕那端的平行时空。嗯,别吃了,还是拿别人的朋友圈解解闷吧。
身边的阿婆从手中的袋子里拣出两个小橘子,喊了下斜对面的阿公,小心地将它们递过去,这样的举动在行驶的列车上竟有点雪中送炭的意味,也许是怕阿公被车上的无聊吞噬,或是被侵袭胃囊,让小小的橘子带着使命去慰藉车厢里的无聊菌,让它手下留情,毕竟坐车的时间还很长,食物的芳香或许可以缩短些对分秒的记忆,提高耐寂寞的抵抗力。
大哥久久沉浸在手机里,看着别人的声音;阿婆靠着扶手注视窗外,静默地被风景催眠着。
嗯,由此看来,这是一个无聊至极的天堂。
如果没有吃的、看的陪伴品,飞驰中的车厢是否会转变成地狱?
啊,空气中悠悠然飘来了浓浓奶香,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好想好想吃东西啊!”,感觉四周在蠢蠢欲动,类似的声音在周围渐次响起,这个空间也开始变得嗡嗡起来。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无所事事的散架状态慢慢被下车前的紧张准备所代替,时空转换的衔接开始。车厢内的嗡嗡声走出车门,四散而去,涌入了更大的音量里,耳膜又被迅速攻占,这也许是这个城市在用尽所有力气对你说“新年快乐,欢迎回来!”
于是,离开天堂,走入现世。
然而,这个繁忙到没空无聊的世界,是否会喜欢一个坐着不说话,也不吃零食,不打盹不发呆的无所事事之人呢?
(啊,人群,请不要吞了我,请放过一个过路的无所事事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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