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二四年元旦,正侧着身在沙发上刷小视频,林子发来一条微信:“亲,有空吗?“
“干吗?”我回过去。
“呵,这么快?看来准闲!”刚看完这条微信,微话铃声便响了起来,我按接听键。
林子急不耐,问我:“嫚嫚,咱们这知天命之年,还有没有真正的爱情?”
我偷眼瞟了一眼身旁正蜷着身子在玩手机的先生,违心的笑答:“当然,比如我和我的钟先生,应该算是真正的爱情。”
林子说:“我问的是婚外对象,直白说,就是婚外恋,有没有真爱情?”
我恍然大悟似的,拖长声音的“哦”着,似在思考,其实是拖着长音,掩护着往卧室溜,因为这话题,不便让钟先生听下去,悄悄关上卧室们,惊讶道:“什么情况?你不会又有男朋友了吧?”
林子是我古镇的隔壁邻居,她比我大五天。我们自小一块长大,一起玩耍,头上还曾一起长满了虱子,又一起被各自的妈妈,在同一天,同一个下午,被连哄带吓,强拖到同一家理发店,理了个“光”头,之后,一起被小伙伴们整日嘲笑了好长一段日子,我和她也因此成为最铁的抱团取暖的“话小”。
林子一遇到不顺,就会对我说:“我妈在的时候,总说我是农历初一生的,日子大,命硬。我过去从不信,现在想想,不得不信。”
林子的父亲不是古镇上的原住户,据奶奶说是文革初期,镇上一个革委会副主任的弟弟,以有文化为借口,专门弄来写大字报的。文革结束前夕,林子伯父好像调省城去了,不知为什么?林子父亲却留下了,被安置到镇上国有粮站大仓库当粮食保管员。
林子的父亲酗酒懒惰,除常年偷窃粮库的粮食外,平日专干损人不利己的事,在古镇上的人缘极差,三十岁时,还是光棍一个。后来,也不知道他从那儿花钱买下了林子的母亲,一个比自己小十二岁的乡下丫头。从此,花钱买来的林子母亲,成了林子父亲眼中的钉,肉中的刺。饭做晚了,要打一顿;喝水烫嘴了,还要打一顿;到后来,家中的物什若找不到,就更要暴打一顿,这还没完,还得逼着林子的母亲承认自己是贼,丢的东西是被自己偷回娘家去了,才肯罢休。
林子的母亲,终于在林子初中毕业前夕,不堪忍受其父亲的暴打,一口气喝下了500ml叫“敌敌畏”的农药。当放学回家的林子发现地上贴着画有骷髅图案的“敌敌畏”空瓶子,和躺在床上疼得直打滚的母亲时,林子慌了神,一步奔出房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正在一边喝着散装青岛的鲜啤,一边咒骂着母亲的父亲,看在她和弟弟妹妹的情份上,救救母亲。然而,这个一直有着家暴恶习的男人,竟然一脚将女儿踢开,腾地站了起来,将夹菜的筷子猛地啪在身旁的八仙桌上,梗着又硬又长的颈脖,朝屋里的妻子恶狠狠的咆哮道:“死吧!去死吧!你这个败家的娘们,死了,我就拖你去喂野狗!休想我会花一个子去埋你!”
林子的妈妈,这个可怜的女人,被好心的邻居从镇医院用木板车拉回来时,竟被林子的父亲粗暴的挡在了自家门外。盖在一床旧床单下的尸首,肚子鼓胀得很高,脸色乌青,嘴角流着白色的泡沫,眼晴一直怒张着,样子十分吓人。林子求父亲尽快安葬母亲,好让她入土为安。然而,林子的父亲却一点都不为之所动,还一个劲的叫着:喂狗,喂狗!最后是好心的邻居凑份子草草帮着安葬了。
从此,林子恨死了她的父亲,学习一直很好的林子也因母亲的去逝,未能进入理想的高级中学,而是勉强考进了一所职业高中,学习缝纫技术。
林子很聪明,缝纫技术学得很不错,好心的实习老师在知道了她的生活状况后,常给她接一些加工床单、窗帘的私活,以补贴她长年住校不回家的生活。
一九八六年七月,林子毕业分配进了一家县办服装加工厂,而我则在省城继续读书,期间我去看过她两次,她性格变化很大,文静而忧郁,长长的眼睫毛上,只要一提起她母亲,还有在镇上被父亲虐待的大妹和小弟,总是湿漉漉的沾着泪水,让我十分心疼,我劝她一定要放下过去,好好生活。
一九八七年的大年初二,林子突然领着一个瘦高帅气的年轻军官到我家来做客,这让我奶奶和母亲,又意外,又惊喜,奶奶和母亲为此欢天喜地的张罗了一大桌丰盛的饭菜,以表示对林子即将开始的人生,表示祝贺。
林子那天真的好漂亮,浅灰色的高领马海毛线衣外,套了一件裁剪十分合体的墨绿色的长呢子大衣,将她高佻的身材衬托得完美至极,白晰的脸上在其母亲逝世后的多年,终于有了美丽的红晕,乌黑的双眸里满是幸福。年轻的军官说话做事周到有礼,很是让奶奶和母亲这俩个自述过来人觉得踏实、放心。
然而,没过多久,我却收到了林子的一封厚厚的信,信中告诉我,她和军官分手了,不是彼此不爱,是自己没有勇气走下去。因为自己的娘家,军官的母亲家(农村,很贫穷)都不能给予经济支持,单位又不能分房,婚后一无所有,而她又太渴望有一个自己的安身立命的家。
那时我正忙着期中考试,所以回了一封短信,劝她三思而后行,毕竟找到一个自己真爱的人不容易,物质上的困难是可以慢慢想办法改善。但她没有回复我。
国庆假期,我再去服装厂找林子,她已经结婚了。丈夫姓雷,名同,是服装厂旁边一个国有橡胶厂的一名工人。雷同个子不高,长得很敦实,四方大脸,说不上帅,但看上去挺憨厚。我问她为什么这么着急就把自己嫁了?她说:“我太想有一个家。我妹妹春节后和我畜牲父亲大闹一场后就失踪了,我弟弟不能再丢了。雷同是家中独子,父母有一套不错的房,所以我就决定嫁给他了。”那天,我在林子的新家吃了午饭,那是一套小两居,屋里粉色的窗帘,浅黄色的床罩,白色蕾丝的桌布,看起来很干净,很温馨。雷同的厨艺也相当棒,老家的红烧桂鱼,梅菜扣肉,青菜梗子炒辣椒、油渣炒萝卜干,做的色、香、味俱全。然而,整个席间,林子看雷同的眼神,都是淡淡的,冷冷的。那顿饭我们吃的很压抑,很无趣。临告别前,我叮嘱说:“林子,记住我的话,选择了婚姻,就一定要用心过啊!”林子朝我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一九九五年我正在家中坐月子,电话突然想了起来,一旁的婆婆忙将电话听筒递结我,只听林子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嫚嫚,我,林子……”
林子离婚了,净身出户的。
林子的服装厂,一九九二年便破产倒闭了,但聪明的林子,很快便在雷同母亲的帮助下,在闹市区开了一家干洗店,干洗店经营的相当不错,收入也比从前在单位多得多,失踪的妹妹也在雷同的帮助下找到了。勤劳的妹妹为了报答姐姐,吃住都在干洗店,全身心的为她打理店里的生意,这让林子有条件全职回家照顾女儿。
吃穿不愁,又有时间,于是林子和邻居开始爱上了打麻将。一来二去,她便和一个男牌友好上了。她告诉我说:“他瘦高个,身形和声音都和当年带你家里去的那军官好相似,第一次见到他,我真以为是那军官回来了呢。就这样,鬼使神差,打牌时我一碰到他的手,便心跳加速,激动得浑身颤抖。和当年恋爱一样,一天不见真如隔三秋,焦熬死我了。〞
终于在一个很平常的下午,其他牌友都散去后,林子和这个瘦高的牌友,被事先躲在阳台上的雷同,在床上逮了个正着。 雷同的母亲,也就是她原先工作的服装厂的老厂长,异常愤怒,坚决要求林子净身出户。重男轻女的老太太,还要林子的女儿,她的亲孙女,与作风不正的林子一块扫地出门,因为她希望儿子再婚,在计划生育的年代,有机会为雷家再生个孙子。
林子不后悔,她说:“当初,我太想有一个家,所以选择了嫁给房子,将来我得嫁给爱情。”
林子离婚后,她想找的第一份爱情,便是那个瘦高的牌友,她对那人说:“我自由了,您能娶我吗?”对方说:“玩玩而己,你还真当真?”林子一听,甩给了对方一句大耳光,说:“看来,我还得嫁给房子,否则我和女儿就得流落街头。”男子被打慒了,捂着脸,喃喃的说:“我是被你勾引的,你打我干啥?”
林子开始又以打麻将为由,挑出手阔绰又能自己看得上眼的男性带回出租屋,离婚两年,她便在省城买下了一套小两居。
林子说:“我挺快乐的,我是卖淫,但也不全是卖淫。我是靠肉体挣钱,但我也挣爱情。”
林子说:“说出来,你不信。我曾经一年,同时爱过两个男人。一个人供我钱花,给我买衣服,买首饰,我那两居的房钱一多半都他给的,人老是老点,可他舍得为我花钱,一周来两至三个晚上,他开心了,我也没损失啥。还有一个,年轻些,天天则为我买菜做饭,打扫卫生,和他干那事,都是在白天的中午。我真的是享受了一年的小幸福生活,若不是有一天晚上,那个给我做饭的,突然来取他要的东西,让他们俩正好撞上了,于是他们打了一架,我一急,把那做饭的“小气鬼”彻底赶了出去……”
我简直不敢相信林子会变成这样的人,婆婆耳朵好,尽管我努力用手捂着电话的传声筒,然而林子那头亢奋的声音,婆婆还是断断续续听见了不少,婆婆默默的从我手中拿走听筒,挂掉了林子还在兴奋的叙说的电话,看着我,语重深长的说:“孩子,月子不要太累,赶紧躺下休息吧!”
一九九七年,我随爱人调到了北京,我们彻底失联了,我以为我们再不会有联系,然而强大的微信,还有微信的“话小”群,让我们又有了联系。
二0一八年七月,林子申请加我好友,我俩几乎是同时按下了视频聊天,都太想看见彼此了。
不得不惊叹,林子真的没有多少变化,她看上去还是那么年轻,精致的小脸,看上去比从前更有气质,更有女人的韵味!
不等我开口,她先说了:“嫚嫚,你变化好大哦,在北京过得很辛苦吗?”
我说:“还好,上班,干家务,你咋不老呀?是在仙界过活吗?”
“哈哈,我在上海,和你们北京比,上海风不硬,霾不多,还没有沙尘暴,这算不算仙界?”
原来,林子在一九九九年初,便将房子、女儿一起托付给了她已成家的大妹妹,与她前面说的那个“老是老点〞的韩姓男人来到了上海。
男人生于一九四九年,来自西北兰州,因老婆一直在老家帮已成家的女儿带孩子,他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多年孤身在我们老家省会经营着一家工业用的刀量具店,因寂寞,便常以打麻将消磨晚上的闲暇时光,之后便与林子好上了。尽管他经历了那一夜的与林子口中的“小气鬼”打斗,他最终还是原谅了林子,并带上林子将生意转战到了上海。
二十年,林子每天上午自然醒来,必有一盅韩先生为其到专卖店买来的上好燕窝汤放在恒温箱里等她来享用,护肤品,衣服,首饰都是上乘的。林子曾激动的总结:物质的享受于容颜的保养是其次的,精神的呵护是顶重要的。二十年,韩先生对她的事无巨细的精心呵护,让我羡慕不已。想想我们这些自称嫁给爱情的妇人,实际上整日都是菜米油盐,琐琐碎碎,絮絮叨叨,吵吵闹闹。尤其是如我等工薪阶层的夫妻双方,每天双双披星戴月,忙工作,忙孩子,忙家事,日复一日,都变成了“悍妇”、“恨公”,那里还有韩先生二十年如一日的那份用心,此生第一次从同情林子,到羡慕林子。
二O二二年六月初,我正在天坛社区如火如荼抗疫,因为穿着防疫护,手机只好临时放在办公室。等我一圈消杀回来,刚进办公室,李老师便对我说:“嫚,快看手机去,微信快打爆了,别耽误急事。”我点开微信,林子,好家伙视频“未应答”一长串。
我走出办公室,语音拔过去,林子的哀声传来:“嫚嫚,我活不成了…。”
我一惊,忙说:“别吓我,慢慢说…。”
原来,因为疫情,韩先生的经营很难维持,准备转让出手,打道回兰州,不想其老婆在老公撤走前,没有任何征兆突然来到了上海,与正在家中享用燕窝羹的林子大打出手。林子与之相比,虽年轻十五岁,可二十余年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那是天天干家务,壮如牛的大西北“女汉子”的对手?韩先生也在妇人的督促和监视下,匆匆弃下林子逃之夭夭。
林子问我:“嫚嫚,我该怎么办?二十多年,我没上过一天班,姓韩的害我,我现在住的房子是他租的,不是买的。我的首饰也被那母老虎抢走了,我现在一无所有。”
是啊,五十岁的林子,虽说容颜未老,可年龄在这,能干什么呢?她又会干什么呢?我拿着手机在那发着呆,这时,我突然为自己曾经羡慕林子的那盅燕窝羹而“噗嗤”笑出了声。
那些日子,林子几乎天天跟我微话,在我的引导激励下,林子应聘走进了一家中介公司,包吃包住,工资能够养活自己,她干得很认真。但只要有空闲时间,她和我聊的最多的还是关于有没有真正的爱情的话题?看得出来,她很期待,很憧憬。但她所说的爱情,和我所理解的爱情,不尽相同。
我是很传统的人,我只相信年轻的且是婚姻内的男男女女有真正的爱情。
林子问我:“为什么这样说?”
我想了想,说:“比如我吧,知天命之年,容颜不在,姿色全无,除了在父亲的眼里,我可能永远是他长不大的女儿;在丈夫的眼里我偶尔还是他初见的情人;在儿子眼里我是超能的妈妈之外,还有那个异性愿意对我回眸一望?大街上,人群里,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行将枯朽的老树兜而已,所以不会有婚姻之外的真爱情。”
林子又问:“爱情一定与外貌有关吗?”
我说:“那当然,否则就是虚伪!不相瓦了解的异性,相互吸引的主要因素就是外貌,否则雄孔雀为何要向雌孔雀开屏呢?”
林子清了清噪子,像下了很大的决心,说:“这么跟你说吧,我又疯狂的爱着一个大二十二岁的男性,爱得寝不眠,食不香,你看看我这憔悴的样子,这应该算是真正的爱情吧?但我觉得与外貌无关,要不我发张相片给你看看?“
我说:“如果他很老很丑,你还喜欢他,那多般是为他的钱或他的地位,或者有想像的成份。”
林子笑了,不置可否。
很快,林子发来了照片,照片不帅,毕竟七十多岁的年纪在那儿,眼袋看起来稍有些大,显得和实际年龄差不多,衣着很精致,应该是个曾经有一定社会地位的老者。
林子又问我:“你说的想象成分是什么?“
我说:“想象成份,就是并不真正了解对方,而是用我们的现实生活所缺失的或所期待的东西,按照自己的臆想在心底里完美对方,然后你或者他就爱上对方了。”
林子听后,顿了顿说:“也许吧,这个男人总说他常梦见我穿条三角短裤站在一条小巷里,他看见了我,而我没有发现他。然而,我每次梦见他,都是见他穿着非常体面的衣服来看我。”
我按了按自己有些发热的脑门,很得意的说:“这就对了,梦由心生。男性是感性动物,所以他梦见的是你穿三角短裤的性感的赤身裸体,因为他渴望的是你的肉体。而女性是理性的,看重外形、地位、金钱,所以你梦见他穿的体面的衣服,符合你的预期,要么有地位,要么有财富,否则怎么能衣体面的去看你?其实就是风度翩翩。“
林子长吐一口气,说:“经你这分析,我觉得确实有道理。可是我俩除了梦境不同,也就期待不同吧!可我们俩真的很聊得来。”
我说:“哦,那是因为我们这个年纪了,能聊的对象不多了。”
林子抢辩说:“不,我性格和你不一样,你高冷,我和小的,大的,老的都能,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真真的,晚上失眠时,常在脑海里回味他说过的话,越回味,越觉得他好有魅力,就更想念他了。”
我说:“那是寂寞,你是不是如今还一个人生活?”
林子“嘿嘿”的神秘一笑,说:“是,也不全是。”
我想了想,又问:“林子,说实话,你爱的这位男士是不是有婚姻?且没有多少自由的?“
林子说:“你说的对,他有婚姻且是再婚,而且他现任的妻子很强势,看管的他很严,我们见一面都很难。
我说:“那我可以肯定,这不是爱情,是“偷”情。”
林子笑了,我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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