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意识里,饮酒绝对是件很浪漫的事。说起饮酒,我的心里便涌起蓬勃的诗意,然而我却写不出那么有诗意的文字,只能在古人的文里寻找。
月圆之夜,苏东坡举起酒杯看向天空,“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风雪将至,白居易约老朋友小聚,“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孤寂忧愁之时,李白邀明月共饮,“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岑参与老朋友久别重逢,举杯痛饮,“人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
失意之时,李白与友游历山河,借酒消愁,“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
打我记事起,我就常听母亲说起,父亲退伍前在部队里举行宴会时的种种情景。用餐前,他们全体立正,大声歌唱,那场面完全不亚于一场盛大的歌唱比赛。然后坐下来,大碗吃饭,大碗喝酒。整个过程井然有序,震撼人心。那样的场面我无缘见到,只能在古人的诗文里感受那种“与子同袍”的豪情万丈。
然而在现实生活中,饮酒却并没有那么浪漫。
我是见过父亲饮酒的,每逢春节拜年的时候,父亲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劝着饮酒。每每喝到夜色苍茫之时,父亲踉踉跄跄地从亲戚家里走出来,我则战战兢兢地跟在他身后,桔黄的灯零零散散地点辍在苍茫的夜色里,像是无数只默默窥视的眼睛,让我感到孤独又害怕。我的心里,时常生出一种恐惧,生怕父亲突然就摔倒了,或是跌到水沟里……这种恐惧在夜色里渐渐生长,连同他的背影,将我彻底包裹起来,我没有勇气哭喊,只能对那些劝酒的亲戚再添上几分怨恨。
直到如今,我仍厌恶那些喜欢劝别人喝酒的人,我觉得一味地劝别人喝酒,就是谋财害命。
亲戚间用这样的“礼尚往来”,维系着或真或假的情谊,父亲的工作中,也不乏这样的“礼尚往来”。
那时的乡村真穷啊,农民种的粮食先要上交给国家,剩下的才是自己的。村里要修建学校,也只能老百姓那里集资,老师的工资、敬老院的赡养费,也都要全村的老百姓一起想办法。如果要修路、搭桥,就得花几个月的时间挨家挨户地走访,发动全村男女老少一起出钱出力,全村总动员。如果要办一个企业,那就更难了,父亲找银行贷款的时候,跑了一次又一次,到最后,他是被人抬着回来的。
据说,他喝多少杯酒,那些人就贷给他多少钱……
父亲醉了三天三夜,那三天三夜里,他就那样一直躺着,母亲不知骂了多少回,流了多少泪,他也没有醒。那时的我,只敢远远地看着父亲,心里害怕极了,生怕他再也醒不过来……
那时的我们真穷啊,既舍不得花钱,也很愚昧,只知道拿身体硬扛,不知道及时送他去医院抢救,以至于后来吃了那么多苦……
这一生,我见过许多人喝酒后的模样,也越来越厌恶了酒。我见过母亲喝酒后大哭时的场景,我看到过舅舅喝醉了要拿刀砍人的场面,我也见过夫君醉得不省人事的样子……往事历历,在记忆的伤痛里反复流血结痂,慢慢变成一道道淡淡的忧伤。
后来,父亲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再也不能饮酒了,于是,我的担忧又慢慢转移到我的夫君身上。我曾以为这种担忧会贯穿这一生,没想到那一日,却有了转机。
那一日,他喝醉了,我寻了好几家药店也找不到理想的解酒药,只好给哥哥打了电话。
哥哥说:“你去买一截莲藕,把它捣碎了,取汁,喂给他喝。”
那时菜市场和超市早就关门了,我走进一家餐馆,老板说已经打烊了,我不理会,径直朝厨房走去。
老板娘在厨房里洗碗,她诧异地抬起头,我说,“我想买一截莲藕。”
她起身在一堆蔬菜里刨了刨,翻出一截表皮有些发乌的莲藕递给我。
我赶紧付了钱,兴冲冲地拿回家去,如法炮制,喂给夫君喝了两口。
夜里,他醒来了,我发现莲藕汁很有效。后来又试了几次,醒酒效果真的很好。
夫君为了不让我担心,尽量减少了应酬,也慢慢积累了一些经验。
比如,切忌空腹饮酒,喝酒前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喝酒前喝一杯酸奶,保护肠胃。酒后多喝白开水。
饮酒前或酒后喝一杯葛根粉冲的温水。
生莲藕,切片或榨汁,饮酒时或酒后服用。
还有一些醒酒汤或解酒药,也有些解酒的功效。
当然,有一种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去医院。
……
渐渐地,我的心里不再那么惧怕饮酒了,也不再莫名地担忧。我知道,我们的饮食文化里,总少不了饮酒,正如我们的生命中,不能没有诗意和忧愁一样。只是,我更希望世人能常怀友善之心,理解并爱护他人,不要一味地劝人饮酒。
又是一年元夕之夜,月光还是少年的月光,九州一色还是李白的霜,而我,已不再是年少时的我了。也许,我们的生命就是这样吧,在岁月里慢慢沉淀,在理想与现实之间,不仅有酒和诗意,还有了温暖和希望,更夹杂着许多的悲喜与无常。
抬望眼,满目山川如酒,敬旷世温柔,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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