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
真的是太孤陋寡闻了!如果不是在朋友圈看到开花店的朋友传的棉花的图片。我真的会以为棉花是彻头彻尾的经济作物。它怎么会像百合玫瑰那样插在釉色均匀的陶瓷花瓶里,作为花的形象和象征着文艺的书籍放在一起呢?真是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记忆里的棉花应该是与北方寒冷的冬天联系在一起的。农村的屋子里只有一墩蜂窝煤炉子。薄薄的铁皮烟囱往上爬升,在接口处垂直地伸向了户外。窗户的玻璃上掏了个圆圆的洞,可以把烟囱递出去。可是洞口边沿也有刺骨的风吹进来。霸道地侵占了房屋,把温暖赶走了。做饭的时候热量从铁皮外壁传出来,多少有些暖意。不做饭的时候更多一些,炉口被封了起来,不安分地上窜的火苗被无情地偃了下去。垂头丧气。像斗败了的公鸡。
这样的境况里,唯一能够抵御严寒的就数身上的棉袄棉裤和床上的棉被了。小时候棉袄棉裤都是奶奶给做的。从集上扯了棉布来,两层叠在一起,一层表子一层里布反铺着,随后照着身材的大致尺寸剪出轮廓,就可以一层层铺棉花了。新弹的棉花云朵一样轻盈,柔软的像一个梦。奶奶总是轻轻撕下一小团棉花附在棉布上,这里扯下一块,那里填补一下,铺展均匀。再从底边翻过来,就可以缝制了。
婴儿的棉衣里夹的全部都是崭新的棉花。再以后就不那么幸运了,棉花终归是少的,家里人口又多,只能每年翻新的时候把往年棉衣里的棉套上再续很薄的一层新棉絮。所以,以后的许多年,棉袄棉裤越来越厚重,却越来越不保暖。穿在身上笨重的像个狗熊。跑跳都不自如。我很讨厌这种被束缚了的感觉。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在这取暖基本靠抖的冬天,在这四处透风撒气的屋子,这是我仅有的抵御寒冷的利器了。
快入秋的时候,我们也要翻拆棉被。经过一整个潮湿闷热的夏天,棉被也被汗渍和污渍折磨的不成样子。臭汗味儿和发霉的味道交织在一起,那味道实在不敢恭维。这时候就是拆被子的时候了。拆洗好的被面和里子晾在晒条(晾衣绳)上,随风飘扬,带着洗衣膏和洗衣粉的香味。
重新续被子也要专门腾出一天或者半天的时间,很有仪式感的样子。女人们在地上铺一层塑料布,塑料布上铺着几块薄被褥。这就是她们的工作台了。有时会找街坊邻居作帮手一起缝被子,两个人合作无论伸展布料还是穿针引线都格外方便。唠着家长里短的事情,手底下也没慢多少,反而更容易出活。
家里有女儿要出嫁的人家都要给女儿缝几床厚厚的棉被当嫁妆。七大姑八大姨都把家里积攒起来的棉絮凑起来,挑个良辰吉日聚在一起缝被子。被面都是大红大绿的底色,上面印着牡丹、凤凰等吉祥的图案。姑姑姨娘们手心手背反复摩挲着被面的材质品头论足一番,继而打探一下未来的侄婿的家境、工作、人品,说说笑笑,好不热闹。不管你信不信,农村的女人们个顶个的是出色的家庭普查员。她们通过积累多年的拉呱经验总能不动声色十分巧妙地把想要知道的细节打探出来。
无论怎么艳俗,那沉甸甸的棉被里包裹的是家人们的期盼。养育女儿这么多年,有朝一日小棉袄被别人穿走了,那种的失落与凄凉和农村的冬天一样难以让人接受。以前做被子,她们把铜钱、干枣子、干桂圆悄悄缝进被角,也把无声无息的爱缝在了里面。善良朴实的父母不期盼闺女大富大贵,只希望她能有吃的果腹,有穿的暖身,顺顺当当,平安喜乐。
你看,棉花就像青海的驼毛一样,是做被子的必需品。所以那时基本家家户户都要在仅有的那么几块田地里留出一块来种棉花。庄户人过日子总要精打细算,仔细掰扯着赖以生存的土地,总要让收益达到最大化。棉花地肯定不能占用大片的耕地,毕竟太奢侈了。通常棉花地都不算太大,收成也仅够全家人一年棉衣棉被的需要。毕竟,我们不能用棉花交公粮,换面粉的吧。
妈妈把泡好的棉籽点几粒丢进刨好的坑里。脚自然地拨拉着凸起的土堆把种子埋上,再轻轻把土踏结实一些。等过些时日,土坑里就拱出绿色的苗子。叶间顶着黑色的棉籽皮。破土而出的,是生命的力量,是美好的希望。种子出苗率高的总是挤成一团,等到再大一些就要拼命争夺营养了,细小的就免不了被拔掉的命运。这个程序我们叫提苗子。全军覆没的坑里要重新补种。尽管晚了些,总能赶上收获的末班车。
棉花也是开花的。杯状的花萼里钻出乳白色的花朵,花瓣略显单薄,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中心的花蕊。少女般娇羞。不久花朵就变成了粉红色,中间颜色更深一些,那是女人最美的芳华里才有的成熟韵味。花儿落了,棉铃就长了出来。等到棉花茎长到六七台果枝的时候就要掐尖儿了。掐尖儿也叫打顶,要把顶端掐掉,让更多的养分供到侧生的旁枝上。这恐怕是最轻松的农活了。你只需讲拇指和食指指尖那么一掐就可以办到。
渐渐的,棉铃裂开,吐出洁白的棉絮,又到了拾棉花的季节了。一朵朵棉絮云朵一样盛开着,棉花地里就是云朵的世界。你轻盈地走在植株旁弯腰捡拾,充满爱抚的,就像拢了一个个浪漫的梦在编织袋里。这是现实生活中充满虚幻和浪漫的时光。
又是一个满载而归的季节。我满心欢喜地背着柔软的棉花回家,顺带着摘了地里成熟的黑色的绿豆荚或者弓着腰的大南瓜。像凯旋的将军。我曾天真的以为这种胜利的感觉会一直伴随着我。我们不断的从大地中索取着,并认为这理所当然。可是当我们用犁铧剖开大地的胸膛的时候就注定它会以肝胆相赠。终有一天,它会劳累会枯竭会一无所有最终黯然退出我们的生活。当我们还有机会再来到那片土地,还能留有什么迹象证明我们曾经来过呢。就像,时隔这么多年,我只能默默地注视着手机上一张棉花的照片,遥望。
后来,我在网上搜索了一下棉花的花语:珍惜身边人。不由想到满目河山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的句子了。人生兜兜转转,始终在你身边的人终究有限。这几个人,就像那时你嫌弃的一件棉衣,虽说拙劣沉重,却在严冬带给你最珍贵的温暖。这样的意义或许是棉花可以登大雅之堂最有力的辩护词了。温暖,便是最高贵的文艺,最美丽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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