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续
那人气息平静,不急不喘,手摇折扇,一身书生打扮,显得甚是儒雅。抱拳了一拳道:“西域五煞不远万里来到这荒山野岭,所为何事啊?”那黑衣人道:“我西域五煞向来我行我素,天下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我为何而来,你却问我。”那书生模样的汉子道:“哦,这我倒是听说,西域乃苦寒之地,终年飞雪,又怎比我中原这大好河山,处处鸟语花香,人杰地灵。如若你们死后葬在这青山脚下,百花丛中,也倒是不枉此行,来生定能投个好去处,免得在那苦寒之地受苦受罪。”引来门人一阵大笑。
黑衣人道:“我西域乃神灵庇佑之地,苦寒又如何。你们自称中原,却个个是奸诈小人,满嘴冠冕堂皇,做的却是苟且之事。”那书生模样的汉子冷道:“不错,我来此也是为取冷艳之戒,只可惜这里只有一个冷艳之戒,只怕你是取不到了。”身后的门人纷纷亮出了兵刃。
黑衣人道:“看来阁下势在必得,今日有缘识得万芸门的贵客,冷艳之戒我愿拱手相让,就当是在下的一点心意吧了。”身后三人意欲开口,却被为首的黑衣人伸手拦下。
那书生模样的汉子得意道:“既然知道我万芸门,如此最好,这里就不谢了。”说着摊开手,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道:“请,不送。”
西域五煞掉转马头,正要离开,又听得从远处传来一个声音道:“且慢,如此好事,怎么能没有我江南游子。”说话间,声音由远至近,音调虽是极低、极细,却是丝丝入耳,直逼的西域五煞,万芸门等人侧头,有几个武功低微者则捂起了耳朵。
众人循声望去,只看见柳枝稍幌,一道青色的身影飘过,几个起落,已落在众人之间。柳枝上惊起的鸟儿,扑打着翅膀四散飞走。
这中年男子摇着头道:“惭愧、惭愧。”说话间,右手一挥,银光粼粼,一闪而过,已飞在半空中的鸟儿纷纷坠落。
花七菱道:“好一招‘碧水寒烟轻,风动波不惊’,原来是寒烟掌的主人青衫客到了。”众人听到花七菱如此说,心头都是一惊。
一齐望过去,上下打量。这中年男子身穿青衫,身形瘦弱,双腿略长,一双眼睛深陷,显得鹳骨高凸。一头长发遮住了半个脸,举手撩发间才看见右手大的出奇,竟比常人大了许多。一阵微风吹过,这中年男子一抬头,头发吹起,才看见被遮住的半张脸呈蜡黄。
那书生打扮的男子听花七菱一说,心中微喜,合上折扇道:“素闻寒烟掌只是江湖的传说,传说此掌发出轻如烟波,落掌却有万斤之力,内劲阴柔绵长,中此掌者犹如落入冰窟,如果不能及时化解此掌力的内劲,即便活着,也必是残废之人。”
花七菱没有理会这书生打扮的话,转而向青衫客问道:“我听你刚才连说两个惭愧,却是何意。”青衫客眼睛微闭,叹道:“想不到我一身轻功,自以为轻如寒烟,却不料惊起这许多鸟儿,是以惭愧。”众人这才明白,此人为何射杀这许多飞鸟。
青衫客说完转身对着方才说话的书生:“你既然识得寒烟掌,当知化解之法,可愿接我几掌?”那书生打扮的男子忙道:“曾听师傅说起过,不然我又如何晓得。今天得见寒烟掌的主人,已是······”青衫客不等他说完,问道:“你师傅是谁?”花七菱插口道:“我是此间主人,倒是忘了引见诸位。这边是万芸门一行,这四位是西域五煞,阁下我就不必说了,想必大家都已知道了。”颖儿刚要去拿梳子却听的又有来人,便一直躲在她娘的背后紧拽着衣角。
青衫客看了看那书生模样的男子,道:“书生之流,扇不离手,你便是万芸门两仪阵的随形使者,人称折扇书生肖追,听闻你的随形剑法是江湖一快,不想却于此处得见,三生有幸,幸会幸会啊。”
“娘亲,刚才那些小鸟怎么了,它们是掉下树枝了吗?”小女孩从花七菱身后探出头问道。鸭蛋脸,一双大眼睛咕噜噜地直转,显得机灵又乖巧,稚嫩的声音显得格外清脆。这小女孩就是花七菱的女儿颖儿,看见刚才鸟儿掉下,便不禁跟花七菱问道。
花七菱答道:“颖儿,这些鸟儿不听这位伯伯的话,这位伯伯就叫它们去睡觉了。你也去睡觉好不好,等你醒来,那些小鸟也就醒了,让这位伯伯给你捉一只,好不好啊?”颖儿点了点头,朝着房子跑去,只剩下的一根小辫子上下晃动着。没跑几步,突然停下脚步,又跑了回来。走到青衫客身边,伸出小拇指道:“老伯伯,咱俩拉个勾,等我醒来你给我捉一只小鸟玩,这样你就不能骗我。”
颖儿的这几句话虽是孩童的话,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颇感意外,又好像觉得自己心有愧疚。
青衫客心头一热,蹲下身来,也伸出了小拇指,拉着颖儿的手,微笑着道:“好啊,那老伯伯答应,等你醒来给你捉鸟儿玩。你也要听话,乖乖去睡觉。”颖儿又点了点头,高兴的跑开。花七菱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女儿颖儿,看着颖儿一直跑进了屋子,她一颗心才算放下。这才觉得自己手心全是汗,后背发凉,刚刚这一幕倒是大出意料。不觉间对青衫客倒有几分感激,回过头对青衫客微微笑了笑。
青衫客会心一笑,环顾众人,朗声道:“各位英雄好汉,今日大家来此的目的我不说也都清楚,冷艳之戒不管谁取,都不能伤害她们母子,曾经的旧仇陈怨,今日暂且不提,如有违背,便如此花。”只见右手微抬,袖袍鼓动,一朵粉红的花化做白色的碎片,犹如雪花般飘下。
那折扇书生心中不快,暗道:“冷艳之戒已经到手,偏又杀出此人,坏了我的大事。要胜西域五煞四人尚且不难,要胜这青衫客,纵然我与西域五煞四人联手,只怕也是不能,何况西域五煞四人也不会不明我的用心。此人武功鬼神莫测,我自然不是对手,且引他与西域五煞相斗,我再伺机而动,如果能伤得此人,自然是两全其美。”
折扇书生肖追想到此处,心中一喜,大声道:“如此最好,既能护她母子周全,又能免伤和气。那就请西域五煞将冷艳之戒拿出来,我们五十招之内,谁能拿到就算归谁。”
青衫客听肖追说到要西域五煞交出冷艳之戒,先是一楞,转瞬间明白。心里暗思:“是了,先是这西域五煞四人来此,随后是万芸门。那这冷艳之戒当然已被西域五煞拿到,所以才急切脱身。”青衫客将四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点头道:“是了,想必阁下是‘开口煞’,”指着刚刚说话的黑衣人。“这位是‘反光煞’”在开口煞左手边,腰间挂有一块八卦镜。“这一位便是‘尖角煞’”排在开口开口煞左手边,头顶似乎有角一样的东西凸出。“这位是‘天斩煞’没错”排着最下首的一位,在马背上单独挂着一把油布包裹的形似刀状物的东西。
花七菱道:“青衫客好眼力,如此细微的差别我等竟没察觉,只知道西域五煞的名头,却不知还有各自的差别。”青衫客含笑道:“只是不知道如何来了四位,还有一位‘顶心煞’在哪里,若在此处,请出来一同相见。”最后一句提高了内劲,传送的极远,众人听了,耳朵嗡嗡直响。
这‘五煞’本是指建造房屋时,面向所要忌讳的五种情形,他无人用‘五煞’来为自己取名,是意在凶恶。江湖上都知道西域五煞,很少有人知道五煞所具体的名字,听青衫客道来,连花七菱也不得不佩服。
那西域五煞本以为假借相让冷艳之戒,来个金蝉脱壳,却不料又来一个青衫客,才没有得逞。从那青衫客到来,四人一直没有开口说话,此刻听得他两人如此说,那黑衣人便开口道:“阁下不必找寻,不论四人还是五人,我等都是西域五煞,他就在马背上,从未离去。”顿了顿,看着花七菱道:“冷艳之戒不在我手上,我们不过是一时好奇,想看上一看,并非有他想法。两位既然要取,去拿便是,我们先行一步,告辞。”
“四贼且慢,遍寻整个西域,想不到在此处碰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如此天赐良机,灭门之仇,岂可不报。”话音刚落,一把青钢剑斜刺里飞来,不偏不歪,正插在西域五煞的前面,劲力之大,直插入地下尺许,青钢剑发出的嗡嗡声,惊起了五煞的马。
转眼之间,一匹红色的马绝尘而来,马蹄翻起的泥土溅落在四周,可惜了那一路花儿。马蹄过处,竟从花丛中踏出一条路来,带起的蝴蝶在半空中摇曳,奋力扑打这翅膀,慢慢飞向四周。
马背上伏着一女子,猩红的披风向后飘起,哗哗做响。眨眼的工夫,那红衣女子已纵驰而到,行径间一把拔起地上的长剑,向西域五煞的天斩煞的咽喉直刺。这一刺在拔剑的瞬间刺出,一气呵成,天斩煞始料不及,只得向后倒去,剑尖离咽喉不过毫厘之间。红衣女子一刺不中,速度不减,仍是向前飞奔过去,那红马一跃便已在丈余外。红衣女子用力一提马缰,那马说也甚是神骏,如此疾驰间,仍是硬生生停住,四蹄在地上蹬出四条长痕,马嘴都被勒出了鲜血,从缰绳上渗了出来。一人一骑,已站在众人身后。
众人心中不由得赞叹好一匹宝马,惊叹好一个厉害的女子。直到此刻,西域五煞才反应过来,天斩煞从惊魂中回过神,刚才那一倒虽是狼狈至极,失了身份,却救了他一命,与死神擦肩。
连见识广博的青衫客也正自诧异,一时琢磨不透这女子是谁,武功家数也看不出师承何人。心下暗忖“这一刺倒是平平,不然已取了天斩煞的性命,武功应该在自己之下。只怕多半也是冲着冷艳之戒而来,为何一来便向西域五煞发难,方才听得灭门之仇,这其中定是有缘故。”
花七菱心里也寻思道“自己真是远离江湖太久,竟看不出这个红衣女子是什么来路,这脾气倒跟自己当年有几分相似,这打扮却像极了冷艳谷的四姐。”想到此处,心中不由得多了一分喜欢。如果真要找西域五煞报仇,自己也可助一臂之力。
回过神的西域五煞四人开始打量着这个红衣女子,一袭红衣独坐在马背上,长发飘飘,背对众人,始终没有回头。
天空的黑云越来越浓,朝着四周迅速散开,本是晴朗的天空瞬息间浓云密布,渐渐暗了下来。忽然南风乍起,树叶沙沙作响,吹起的花瓣裹着花香,弥漫了整个山谷。
花七菱心里清楚,这几年来,每到夏天,这里的天气就是瞬息万变。看这征兆,大雨顷刻将至。便朗声道:“众位朋友,我本以为隐居于此便能躲开江湖的纷扰,过一世与世无争的平凡生活。却不料今日各位的来到,全是因一枚小小的指环,隐居梦最终化为泡影。大雨顷刻将至,而出谷只有一条路,一旦山谷被洪水淹没,谁都出不去。也罢,既然都为冷艳之戒而来,隐瞒已然无用,戒指不在这里,我将戒指寄放在灵桓寺中,以赎我无法宽恕的罪孽。我与了念大师有约,可凭他给我的一颗黑色佛珠换取,我已将佛珠交给西域五煞。你们谁人要取,再与我没有关系。”花七菱说完,朝着屋子默默的看了一眼,她的全部就在屋里,外面的世界如何已与她再无瓜葛。
那红衣女子开口道:“想走,没那么容易,别人走得,这四个恶贼却是不能,我必须要了他们的命,以告慰傅氏三十一口的在天之灵。”
说到这里,青衫客突然想起来,十几年前,渡月滩傅氏一门三十一口惨遭灭门,从此江湖上少了渡月一门。青衫客道:“想不到十年前的渡月滩灭门者竟是西域五煞。”
花七菱听青衫客一说,也想起了此事。向那红衣女子问道:“妹妹可是渡月滩傅氏后人?”红衣女子转过头道:“不错,我叫傅雪,幸得十年前贪玩,驾船偷偷出去玩,才躲过了那一劫。”这时大家才看清了红衣女子的面容。莫约二十出头,显然身量不足,娥眉倒转,神色凝重,冷若冰霜。一身红衣倒与冷峻的面容相衬,更显得仇恨如火。
曾经冷艳谷排行老七的七菱花看着眼前的傅雪,冷艳不输自己当年,心中微微一颤,顿时怜惜之心。柔声叹道:“可怜的妹妹。”
傅雪不再答话,双足一点,如火焰一般扑向了西域五煞。一声闷雷从头顶炸裂,霎时间电闪雷鸣,黑云翻滚,整个天空都暗了。五人缠斗在一起,傅雪斜刺里刺向开口煞,开口煞急忙拔剑隔开,咫尺之间,傅雪半空中身姿一晃,转而劈向左侧的黑衣人。只见剑光霍霍,闪电不时打在身后不远处,五人却丝毫不惧,傅雪仍是一阵抢攻。
西域五煞心中有所顾忌,如此血海深仇,在江湖中那是要人人得而诛之的。此刻高手这么多,如若他四人再下杀手,要了傅雪的命,只怕他四人也比命丧于此。开口煞只是一路格挡,并不还击。另外三煞见此,四人心意相通,明白此中缘由,四人并未全力相斗。傅雪一时倒也不落下风,如一团火焰一般在四个黑衣人中闪转腾挪,剑法甚是轻盈精妙。
而此时的万芸门的随行剑肖追心想万不可让这红衣女子伤了西域五煞,不然对付青衫客自己就没有把握,自己在紧要关头可帮四人一把,拉拢过来,和自己一起对付青衫客方有胜算。只等冷艳之戒到手,以西域五煞的武功自己倒不担心。为了能得到冷艳之戒,什么江湖道义全是狗屁,谁没有杀过人。出于自己的目的,随行剑肖追时刻注意着四人的打斗。
青衫客心中却是恩怨分明,心想“傅雪定然不是西域五煞的对手,自己碍于名声不好直面相帮,可在紧要关头暗中相助傅雪,报了这灭门深仇。”青衫客脚尖一踩一挑,一颗石子从脚尖飞起,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将石子夹在指间。右手捏过石子,悄无声息将手藏于宽大的袖袍中。
这一踩一挑一夹都没有能逃过花七菱的眼睛,两人相距虽不过丈余,要不是内功深厚者,却是不易察觉。花七菱大概猜到青衫客的心思,顿时心下一宽。想不到青衫客也在关心傅雪,不由得侧脸望去,刚好青衫客也侧脸过来,四目相视,微微一笑。虽不是眉目传情,却让花七菱顿觉羞涩,一颗心砰砰乱跳,霎时涨红了脸。
就在此刻,闪电如长龙一般划破天际,一声巨响,大雨倾盆而至。
如瓢泼的大雨,雨水顺着傅雪的脸颊流下,来不及擦拭,眼睛里全是雨水,直遮住了视线。那四人却又黑衣斗篷遮头,不至雨水流进眼睛。只听得“啊”一声,傅雪的左肩已被尖角煞刺中,鲜血立刻流出,随着雨水顺势流下,染红了整个手臂。西域五煞见傅雪已受伤,一齐罢手,不再出剑。傅雪立觉整个臂膀都抬不起,剧痛从肩膀传来,她顾不得伤口的鲜血直流,右手提起长剑,仍要挥剑去拼命。
地上已是泥洼一片,泥水直漫过脚面,大雨却越下越大。傅雪忍着剧痛,脚下一滑,一个踉跄,险些滑倒,不由得单膝跪在地上。方才一战,她一心想要报仇,用力过猛,此刻已是精疲力竭。
傅雪依稀看见那位姐姐朝她走来,拉住她的右臂,将她扶起。听那位姐姐凑近她耳朵道:“妹妹,此仇以后再报也不迟,你已受伤不是他们的对手,这山洪只怕顷刻就到,我先扶你回屋,治伤要紧。”傅雪点了点头,虚弱的说了声“多谢姐姐。”
雨越下越大,地面已经渗透不及,汇成一片,河水也开始上涨,已经快要漫过了枯木搭成的小桥。
所有人都泡成落汤鸡,此刻才想起花七菱先前的好意劝告所言非虚。青衫客见花七菱扶起傅雪朝着房子走去,抱拳道:“雨势太大,可否容我在屋里避一避,等雨势变小,我便离开。”花七菱道:“雨势一时间不会小的。”青衫客道:“如此就不打扰了。”花七菱微笑道:“进来吧,颖儿等你给她捉小鸟呢,不能让她失望。”青衫客一怔,便随着花七菱快步走了进去。
随行剑肖追和西域五煞等人看着青衫客三人走进屋子,在这青山深处,顿觉得无计可施。如此瓢泼大雨,听花七菱刚刚说过,这河谷地带容易发生山洪,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陷入进退两难。
雨势丝毫不减,河水骤涨,枯木桥也被冲走了。肖追心想,如果此时硬闯进去,多半不是那三人的对手,顿时间觉得穷途末路。
“大家都进来吧。”花七菱在门口不耐烦的说道。
肖追听到花七菱这么说,略一迟疑,带着自己的门人快步走去。西域五煞也只好随后走去,唯有那几匹骏马还在大雨中淋着。
进屋后,大家面面相觑,无人说话。屋里虽是空旷,突然多出这许多人,已经拥挤不堪了。花七菱带着傅雪,走进了另一间屋子,里面的颖儿还在熟睡中,嘟嘟的小嘴,甚是可爱。
只听得外面轰轰隆隆,如万兽狂奔而过,众人隔窗一看,山洪席卷着树木、巨石从断裂的河床上奔腾而下,冲击声和雷声混在一起,只觉得地动山摇。不知何人叹了一句“好险”,众人刚刚站立的地方,已被洪流吞噬。可怜几匹在原地等待主人的骏马嘶鸣着,却没能躲过山洪的汹汹来势,一个翻滚,不见了踪影。
花七菱看着窗外的山洪,迟迟没有回头,思绪一下回到五年前的一个夏天,那再清晰不过的记忆,不由得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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