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的两首无题诗

无题 其一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无题 其二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李商隐的这两首无题，并非政治诗、情诗、解梦诗，而是悼亡诗。这个悼亡，不是单纯的怀念亡妻，而是为亡妻招魂。

大和三年（829年），李商隐移居洛阳，结识白居易、令狐楚等前辈，获得令狐楚的赏识。唐大和七年（833年），令狐楚调任京职，李商隐离太原返乡，此后，李商隐曾在王屋山学道二、三年，这对其思想与创作产生重大影响。

文宗开成二年（837年），在令狐楚的干预下，李商隐被录取为进士。开成三年（838年）春，在参与料理令狐楚的丧事后不久，李商隐应泾原节度使王茂元的聘请，去泾州作了王的幕僚。王茂元对李商隐的才华非常欣赏，并将女儿嫁给了他。从李商隐的诗文上看，他和王氏的感情非常好。这位出身于富贵家庭的女性，多年来一直尽心照料家庭，支持丈夫。大中五年（851年），李商隐的妻子王氏在春夏间病逝。

妻子病逝后，李商隐写了许多悼亡的诗，如大中五年冬，妻子病逝不久，李商隐应柳仲郢之辟，从军赴东川，所作的《悼伤后赴东蜀辟至散关遇雪》：

剑外从军远，无家与寄衣。

散关三尺雪，回梦旧鸳机。

又如大中十一年（857）正月，回到了洛阳崇让宅所作《正月崇让宅》：

密锁重关掩绿苔，廊深阁迥此徘徊。

先知风起月含晕，尚自露寒花未开。

蝙拂帘旌终展转，鼠翻窗网小惊猜。

背灯独共馀香语，不觉犹歌起夜来。

而本文所举的两首无题诗，从诗的文字来看，是李商隐与妻子的对答。

《来是空言去绝踪》一诗，“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即你来的时候我对着虚空说话，你离开的时候也无从把握你的踪迹。这时已经明月西斜于楼上，城里的钟声敲到了五更。“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在梦里远远离别，眼中流泪但不能将你呼唤。再看我写给你的文字是被催着仓促写成，连墨迹都不是很浓。“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此时蜡烛还照着半笼的绣着金边的翡翠衣裳，点燃的返魂麝香还微微地飘在绣着芙蓉的裙子上。“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想那刘晨已经恨离仙女所在的蓬山很远了，而我跟你为生死相隔，比蓬山还远一万重。

《相见时难别亦难》一诗，则是拟王氏对他的回答。“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东风无力，自然是暮春时节，而百花残，则是暮秋。因此这句话中，东风与百花并非我们所理解的东风与百花，而是《太平广记》卷一“元柳二公”所载的百花桥的百花。其中南溟夫人也提到“昔时天台有刘晨，今有柳实；昔有阮肇，今有元彻；昔时有刘阮，今有元柳：莫非天也。”正可以与《来是空言去绝踪》的“刘郎”对应。东风与百花，是仙人们用以渡海的工具。因此本句含义当为跟你相见很难，如今见到了离别更难，海上的东风无力，百花桥的百花也已经凋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春蚕”指招魂所画的引魂符如同蚕一般，“丝”指引魂符的丝状笔画。有人认为丝指思念，而作者与妻子的思念，是无法穷尽的，因而此说不确。故本句含义为如同春蚕般的引魂符，到烧尽时笔画才消失，烛台上的蜡烛已经成灰，烛泪才滴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我已经回到蓬莱，早上照镜子的时候，发愁鬓发颜色已经改变，你在人间夜吟时，应当感觉月光寒冷。“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从蓬莱山到你那里没有别的路了，只能拜托青鸟多替我去探望你。

两首诗中的用典，当是“元柳二公”之典，所描绘的情景，应当是一次招魂结束，王氏到来而后离开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