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山位于广平以西的旧都内,与旧陵相隔不远,每年王国秋猎大典,必然先要入陵祭祖。此次冬猎,只是琉璃王无事可干,借机潇洒之行,所以李振直接率兵绕过旧陵,跳过祭祀之举,护送琉璃王与一众文武大臣、诰命亲眷于距山山顶的曲坛宫。
“我其实不太懂,为什么别人死了爹都要解甲归田,守孝三年,你却不用”
李振寻着声音,将头偏去右边,一匹枣红色的马徐徐跟在身后,马上之人正是掌控一部分宫廷禁军的魏兆瑞。
魏兆瑞乃丞相魏啸之长子,当今王后之弟,生的身材高挑,体魄结实,今日一身金色铠甲在阳光中熠熠生辉。只是头上的盔甲造型复杂,难免让人觉得浮夸。好在这人生的浓眉大眼,颇有气势,才悄悄抵了些滑稽之感。
魏兆瑞见李振回头看他,便夹紧马肚,上前窜了窜,与其同行。
“双海边境战事不停,若我守孝三年,谁能领兵保疆土?你么?”
“世人皆知我魏兆瑞无赖之人,只能仰仗父亲与姐姐安排些闲差,不至于太过费粮费水。哪能担得起战疆护国这种大任”
“如此,便休要废话”李振冷冷道
魏兆瑞倒也不在意,又笑道:“既然疆土需要将军来守,为何您还不早早离都,赖在此处做甚”
“保护我王”
“恕我直言,这是我禁军之责。如果这等差事你都硬抢去,我可只能回家吃干饭了”
李振再次看了看魏兆瑞,才又说道:“保护我的家人平安无事”
“恰巧,保护家人也是我的职责。你的女儿嫁给了我的外侄,如今我们可以算是一家人了”
李振强忍着一腔愤怒:“魏大统领,我不是农夫,绝对不会捂热冻僵的蛇”李振说完,狠夹马肚,甩开那只嗡嗡嗡的苍蝇。
身后的魏兆瑞哀叹一声摇摇头,本想劝李振离开王都,也好勉强保住小命,如今看来是自己多管闲事,做了那暖蛇农夫。
…………
第二日晚间,琉璃王一行顺利入住曲坛宫,一身疲惫的李振见琉璃王已经安顿下,才唤了人来到自己殿内,索要图纸,准备安排布防明日的戒备以及护驾兵力部署。不曾想走进来的竟然是自己的儿子阿阳
阿阳手持地图和已经规划好的军力布防图呈于案前,自己则退后两步,乖觉按照自己军职立足下首
李振翻阅布防图,深觉妥当,只是留一对人马留存半山腰,有些不太明白,便点点手指:“此处为何”
阿阳上前看了看,回话:“狩猎围山的一部分”
“可外围已经有兵力驻守”
“狩猎本是危险行为,若有意外,外围兵力无法第一时间救援。所以,山腰撘营,是为保险之举”
“陛下不会喜欢的”
“军人职责并非关怀他人喜好,将军”
李振微微抬头,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看着眼前强健俊朗的孩子,他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呢?性格秉性又为何与自己如此相像,只懂领兵打仗,却不懂讨好人心。只是自己可以在风卷云涌的朝堂不败,是因为琉璃王的信任不可撼动,不知,眼前少年,是否还能如自己这般幸运。
李振沉吟片刻,终究点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吧,立刻部署兵力”
“是”李阳行完军礼,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李振瞧着少年背影,总有种自己即将老去的感觉,他长叹一声,继续伏案处理军中琐事。
此时,信卒飞马来报:“将军回城的消息已经走漏,目前,双海国已经发起试探性进攻。将军若不及时回疆,与双海国的对峙恐成战局”
李振秉退左右,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将他折磨的无处可逃,他紧紧抓住日渐稀薄的头发。
信使刚刚离去,阿阳便火急火燎的去而复返,他看见父亲紧紧抱着头扶在案上,层层叠叠的战报将他几乎淹没
“父亲”阿阳试探着喊出喉咙,他还是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喊他父亲
李振抬起头,他立刻逼迫自己睁大眼睛,打起精神,他不能在儿子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疲惫之意,他必须时时刻刻成为他的导航。
“将军,双海帝国对我军攻城了”
“这么快便知晓了。你如何想”
“将军应尽快回到东疆战场”
“不,我还有更重要的事”
阿阳皱起眉头,这不像父亲平日作为,更不知眼下还有何事比抵抗双海帝国更为要紧
“将军安心,这边交给属下,定不辱使命”阿阳突然跪地请命
“我有更重要的事,事关王室传承,还有你祖父之死”李振走上前,将阿阳扶起身:“所以,你的使命在东疆”
阿阳猛地抬起头,看着眼周满是皱纹的父亲,一时难以相信:“可……可属下并无担任将军经验”
“'凡事总有第一次”
“可……可双海对峙,乃两国生死之争,非儿戏”
“我儿已经成年,自然不会儿戏国之存亡”李振看着阿阳震惊又恐惧的双眼,那是与他最相像的地方,曾经,他也如此过,但后来,渐渐不敢表露,因为他是一国之将,一军之将,他若有所恐惧,便是国家的恐惧,军队的恐惧。李振双手搭到阿阳肩头,沉沉拍了两下:“最后一课:为将者,泰山蹦于眼前,无惧也”
阿阳沉沉的呼吸,原来他并不知道自己是这般想要跃跃欲试。又这般的胆小恐惧。他渴望有机会向父亲展示自己的本领和聪慧,甚至是父亲所赋予的领兵天赋。可是,父亲总告诉他,他是长子,是将来继承李家一切的人,更是保护一家人的人。他必须沉着,必须庄重,必须言谈举止所作所为合乎身份。必要时,还需要威严。所以,他从来只是看着家中弟弟妹妹向父亲撒娇索怜,看着他们炫耀自己的小聪明小把戏。而自己,总需要以一个成熟稳重的形象与父亲交谈,与弟弟妹妹们相处,总需要时刻压制自己表里不一的幼稚想法和作为人本身想要炫耀的天性。如今,压制多年的一切突然开闸,需要他尽情尽力挥洒自己一直想要炫耀却必须压制的天赋时,他竟莫名的有些害怕,他想,大概是责任太过重大的因由。
阿阳突然跪到地上:“千万性命压肩,如挑十座重山,属下必定凡事三思而行,棋看三招,拼己所能。可……属下……纸上得来终觉浅,恐难堪大任”
“既然觉浅,便要躬行”李振再次将他从地上托起:“你今晚做的布防很好,并且不会有更好。一切都在证明你是天生的将军。本君相信,你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李振再次拍了拍阿阳结实的臂膀:“记住你的最后一课,立刻奉命启程”
阿阳终究双手扣拳,行军礼:“属下遵命”这一刻,恐惧与狂喜一起在体内奔涌,互不侵犯又相互交融,阿阳从未有如此奇妙的感受,像胸有波涛一般,奔流汹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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