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凉了,又从朋友处挑选了几条丝巾,连忙戴在脖子上在镜子前看了又看,转了又转。也许因为知道是做了近二十年的外贸品牌,是地道的真丝产品,自当珍惜。也突然睹物思文,又想起北宋诗人张俞的两句诗“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我应该算得上是半个养蚕人。未出身社会之前,只要在家,只要碰到家里在养蚕,我都会参与其中。看到那些比蚂蚁还小不知道多少倍的“乌麻”,从蚕籽里蠕出来。落了毛眠,又落了二眠,一下子白胖起来,心里的期盼也渐渐落地生根了似的。只默默祈祷着:菩萨保佑顺顺利利到老,一定不要生病啊。盼望着这一季的蚕茧能够卖个好价钱,可以用来交学费。
爸爸妈妈心里已经盘算很久了:上交款指望它,孩子的学费指望它,准备盖新房子要存的钱指望它,添置自行车、手表和一家人的衣服鞋袜指望它,家里的人情客往、在熟人的代销店里赊的欠的还是指望它。
蚕,控制着我们家的经济命脉,养蚕,也就成了我们全家人的头等大事。每到养蚕季节,原本就有点洁癖的妈妈就像庙里的观音一样,哪哪都要求干净。妈妈说蚕是神虫,神虫就是像神一样素净的,一点都马虎不得。生怕我们毛手毛脚的,影响了蚕的健康生长。其实,妈妈是怕哪一季的蚕没养好,全家人的日子都不好过。
蚕到了大眠放食的时候,我家楼上楼下,但凡能放蚕的地方,白茫茫一片,全是蚕。别看那一条条小小的蚕,嘴巴丁点大,吃起叶子来一点都不含糊。妈妈抱着桑叶喂完左手边的,转过头,右手边刚喂下的叶子基本已经一扫而光了。妈妈常常自言自语:“你们没长喉咙吗?就不能吃慢点?”爸爸在一旁笑着回答:“你这不是自说自话嘛,它们哪来的喉咙?”爸爸妈妈宁愿自己挨饿,宁愿自己彻夜不眠,也不让蚕饿着。一季蚕养下来,爸爸妈妈相互看了看,笑对方熬成了红红的兔子眼睛了。
养蚕总是赶上农忙季节,春蚕时割麦子,秋蚕时收稻子,家里人手一直不够。有几年实在忙不过来,家里就雇了短工来帮忙。请来的人基本都是本地小姑娘,年龄跟我差不多大,有的小学没读完,有的初中辍学了。看着她们,我感觉自己有书读,真是个幸运儿;看着她们,我也看到了放下书本后我的影子。所以,很小的时候,我就害怕没有书读,害怕过那种没有书本陪伴的日子。
小时候很好奇,问妈妈,这些人收蚕茧干什么呀?妈妈告诉我,做衣裳啊,旧时候有钱人穿的绫罗绸缎,光滴滴的,不知道有多漂亮,都是蚕丝做的呢。我默默地想,爸爸妈妈养了这些年的蚕,半毛钱都不舍得为自己花,从来没穿过一件真丝的衣裳。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买给他们穿。
来上海后,在家附近看到一个卖真丝布料的商店,我毫不犹豫地给妈妈和婆婆各自做了一件真丝上衣。果真是滑溜溜的,那样轻柔,自带高贵。心底里,那些年的期盼与努力,因了这衣裳,有了归宿一般。仿佛这衣裳是自家喂养的蚕儿吐丝织成的一样,那样亲切,那样有感情。
妈妈拿到我给她做的真丝上衣,一会儿将它挂在衣架上,一会儿又将它叠起来,竟不知道要怎样宝贝它了。我静静地看着妈妈,似乎她那些年起早摸黑的心愿,就是结一个雪白的茧,织成一件华丽的衣。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事,一切又像是意外的惊喜。此时此刻,不知怎的,眼睛里温温湿湿的,脑子里只有“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这两句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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