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李商隐《夜雨寄北》
夏末秋初的时候,长安城迎来了第一场雨,西街李府后院里的红莲被打的七零八落,空留下半池子残叶枯梗。刺目的紫芒自云头划过,惊迫了正半躺在床上新靴的妇人,她愣愣的望着指尖的殷红,任还未做好的靴子晾在一旁。
“夫君”
“夫人!”
李义山突觉心头一悸,大叫着从床上起来,待他回神时,汗水已经湿透了自己大半衣裳。雨水的寒气顺着窗缝渗进来,让他打了个寒颤。不同于长安,巴州的雨温柔绵长,夹杂着巴山的瘴气,他刚来不久便起了湿疹,大夫开了药也吃了,效果却甚微。
大抵心慌未定,索性让小仆温了半壶酒送上来。他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匣子,里面装的是一封家书。信笺已泛黄,似乎是有些时候了。
“致君书,见字如晤。家中一切安好,无需烦忧,亲友也对府中多有照拂。衮师日渐勉高,以学孔孟。蜀地湿寒,特与君添了新袍,不知君归期何时,万望好生安置。切忌贪凉,误食生辛,酒也需少饮,祝君万事安好,候缓缓归期。妻李王氏手书。”
寥寥数语,纸短情长。裹挟着脉脉柔情涌进义山心里,念及京中的妻儿亲友,身子仿佛都没那么冰凉了。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传来,这万物渐衰的时节,芭蕉叶儿却还是绿油油的一片。只是隔着窗看不真切,他缓缓开窗,任风雨夹杂着飞进来,霎时屋子一片凉意。
案上的灯火因着风雨的突袭,“噗呲噗呲”的炸开许多火花。他忙拿着火捻子拨弄,又想起旧年的一桩趣事来。
那时是一个冬日的黄昏,他闲躺在卧榻上翻《黄庭经》,妻子坐在不远处做女红。窗下烛火炸开了一个火星子,他随意拿着火捻子准备去剪,却不想碰到了妻子的手。那时他们新婚燕尔蜜意正浓。他捉住那只想要溜走的手,手头嵌进缝儿里与她十指相扣,共剪了一回灯烛。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又不是男人,如果成得了你兄弟。”
“你是我此生挚爱,红颜知己。”
妻子明显愣了,却也坦言道“百年之后,愿与君同穴。”
小仆送来的温酒把他从旧事中带回,轻呷一口,满口留香,却令他欢喜不起来。今夜怕不是好日。窗外冷风冷雨,窗内孤灯一人。虽有好酒相伴,却无佳人相陪。百般柔情化心头,银汉难渡相思苦。让人又悲有喜,又笑又伤。
他随即挥毫赋诗,寄予京北。却孤身玉立于窗前观巴山冷雨夜风。
信笺抵达长安的的时候,已是大半月过去了。不似巴蜀一片青绿,长安城叶子已渐落红满地,不时被秋风卷起,飘零无归处。
贾狸拿着迟来的家书去了祠堂,在王氏的灵位前烧了,原来早在半月前主母便病故了。
火星子炸开的时候贾狸想起主母临去前一夜还在灯下为家主尚未缝制完成的新靴。
“老爷不知何时归京,夫人该好好照顾好自己才是。”
“夫君在外孤身一人,自然该早早将衣帽袍靴送过去。”
“便是这样,夫人更改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好等老爷回来啊。”
“我心中有数。”
如今想来,这“有数”只怕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趁此前早早为后事做准备吧。她想起那夜的雨,哗啦啦下了一整夜,李府一池好荷也被打的七零八落。似是在悲伤主人的离去。
她不知道的是,那一夜的巴山格外寒凉,雨珠儿打在芭蕉叶儿上格外清脆,驿站外的大半的芭蕉在那夜被打碎了。李义山含着悲情与相思在窗前站了一整晚,大抵这便是心有灵犀,那日西窗下共剪灯火,大抵是此生最刻骨铭心的回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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