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告别了人世；而我，也终于解脱了。
这十年来，他对我不瞅不睬，视若无睹，终日宅在家里不见人，堵着耳朵，沉迷在虚拟网络中，时而发出让我觉得陌生的傻笑声。
更让我接受不了的是，他这些年，睡觉时的鼾声犹如雷响；去洗手间时总把马桶弄得脏污不堪；他因为皮肤瘙痒涂抹的药膏，药味熏天，直教我恶心窒息。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就是这十来年才彻底地变了。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
虽然现在年纪也大了，本不该计较，可是每当看到电视剧里的男女主角你侬我侬，路过街头碰见年轻男女热情拥吻，我越发留恋过去的甜蜜幸福，越发不满自己陷入空虚寂寞的窘况。
他曾经是一个顾家贴心的男人，尽管工作常常忙碌加班，但他总不忘在忙碌之余对我说一两句甜心的话，周末也爱别出心裁，烹制美食或是弄个小惊喜，犒赏我辛勤为这个家付出。
我最念念不忘的，是他在婚礼上，为我戴上戒指时，对我郑重许下的承诺：一生一世爱我，永远不会改变。
然而，这些年，他已经不再说爱我了，也不再碰我了，甚至我们已经分睡在不同的卧室里，仿佛我是一个从不相识的陌路人，河水与井水互不相干。我曾无数次质问他，是不是有外遇了，是不是不再爱我了，而他却总是若无其事，对着屏幕呆笑。
上个月，他把食物倒在卧室地上，碗碟碎了，食物散落一地。我忍无可忍，一手扯开他的耳机，冲着他破口而出：“你这该死的老东西，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你非要这样折磨我？”
他仍然对着电脑，痴迷地笑。
看着显示屏，我流泪了，“这些破游戏，比我还重要吗？是不是？是不是！”
他随手戴上耳机，继续笨拙地敲打键盘，驱动屏幕里跳来跳去的彩色方块。
原以为，我还要伺候他使用尿壶便盆，或者还有长期卧床翻身揉背。可没想到，就在前几天凌晨，我在半夜醒来时，发现他躺在床上，胸口没有了起伏。
我走到床边，看着这具静躺着的曾经熟悉的身体，我似乎能感觉到床铺周围的空气还是温暖的。我犹豫着，要不要把耳朵贴在他胸口，听听那曾让我安稳的心跳是否依然，但一回想这些年的经历，我便僵在床边止步不前。
我缓缓蹲在地上，听着墙上挂钟的指针一秒一秒地移动——从今以后，这屋子，将会只剩下我一个活人了。
不知蹲了多久，直到阳光从窗外照射进冰凉的卧室里，我才意识到要挪动身子，着手给他料理后事。
在开死亡证明时，医生问我他有什么病，我一脸茫然，随口回答他：“是老年痴呆吧，我想……”
医生看我不大愿意开口，便在证明上签字盖章，递给了我。
注销户口，领取火化证，一切都完事了。
我，终于解脱了——这也许是自我安慰的想法。我们没有孩子，亲人也不多，所以，往后的日子，我将会独自走下去。
这路上，我会遇到些什么亮眼的好风景吗？少了累赘，应该会是轻装上阵了，我在家里安慰自己，把他黑白色的遗照放进抽屉里，关上。
别了，我的爱人。
我望向窗外，舒出一口气。
这时，门铃响了。
我走出客厅，打开门，发现门外站着一位衣着整洁的年轻女孩，礼貌地向我打招呼，“请问这是卢先生家吗？”
我疑惑地打量她，猜度着这位女性各种可能的身份：除了情妇，最坏的打算，应该是私生女了。
“我是凤凰集团忘忧健康科技有限公司的客服人员，我姓欧，现在是上门为卢先生提供服务的。”她向我出示了工作证，以及他亲笔签名的协议书。
我感到有点莫名其妙，“你们公司是干嘛的？”
“提供健康支持服务。”
“他已经不在了。”
“是的，我们过来是提供卢先生身故以后的最后一项服务。”
我皱皱眉，不得不请她进屋。
她走进客厅，环视屋里一周，“请问卢先生，生前是住这里吗？”
“不然呢？”我没有耐性地回答。
她微笑着表达歉意，向我问候几句。
“你开门见山吧。”我直盯着她。
“好，是这样的，卢先生在十年前，向我们公司订购了一项神经刺激治疗项目……”
“这是什么？你意思是他神经有问题吗？”
“呃，是的……”她惊讶地看着我，翻出她手里的资料，反复核实再递给我，“您看，这是他在医院的诊断证明，他患有糖尿病和帕金森病。”
我仔细看，诊断日期竟是十年前！这该死的老东西，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他到底把我当什么了？我连这个外人都不如吗？
“卢太太，您还好吧？”
我眨了眨眼，“他这个病……跟你这个治疗项目有什么关系？”
“帕金森病主要是行动不方便的问题，我们这个治疗项目是通过网络，让用户足不出户就能在电脑上享有动作训练，另外还有听觉训练、视觉训练等等。”
“等等，你意思是帕金森还会影响听觉和视觉吗？”我反问她。
“这个是针对卢先生的糖尿病并发症，糖尿病常有的并发症是微细血管损害和神经损害，他的听力和视力都因为这个病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
听到这些，我浑身凉了，这十年来，他竟然一直瞒着我！
“你们这个项目有什么意义？他最终还是离开了！”我开始宣泄内心的不满。
“对不起，卢太太，这些病都是难以彻底治愈的疾病，是世界公认的，所以，请您理解，我们这个治疗项目并不是以治愈为目的，而是起到延缓和减轻症状的效果。”
“延缓？减轻？”我冷笑起来，“他为了你们这个训练，连我都不理了，你们这个训练简直是精神毒药！”
“卢太太，请您别误会，我们在协议上，已经有声明的，用户的使用时间，都是自由的，但需要节制。”
“我要求退款，可以吗？”我气得胸口起伏。
“对不起，这是免费提供的治疗项目，协议上附有免责声明。”
“免费提供？你开玩笑吗？你们公司不赚钱吗？”
“这份协议上有说明，您可以仔细查看。”她把协议书递给我——协议上说明，这是一个试验项目，他签了免责条款。
“你意思是，这是用活人来试验吗？那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因为你们这个项目死亡的？”
“他的每一次训练，我们都有医生跟进数据，这都是安全的。”她加快了语速，“还有最后一项服务，都在这个U盘里了，里边有说明文件，您亲自打开查看就好。”
我接过U盘，给她签收确认后，她便匆匆离开了。
我深呼吸，紧握着这枚刻着他姓名的U盘，走进他的卧室，打开电脑，小心翼翼地接上U盘。
按照指示逐步操作，显示屏突然亮出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蔚蓝的晴空之下，绿树成荫，碧水河畔，一位穿着银灰色西服的先生，背向着我，面向河流。
微风拂动岸上翠绿的枝叶，潺潺的流水发出清澈灵动的水声。
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