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送我上大学

        七月流火，父亲西去已二载。

        常常梦见父亲在做饭和接待亲友。父亲除了是无师自通的水电工之外，烹饪也有两下子，当年往往被朋友请去家中做一桌菜，以招待重要客人。他的拿手菜之一，牛肉丁拌芫荽，如今进入了我的保留菜单。

公私合营后，父母便在镇上上班。父母带着3个年幼的孩子，租住在街上二开间半砖半土墙的瓦房内，房子大约40平方米(后花330元，约一年的工资收入买下)，奶奶则携大哥住1里外的乡下老宅，老宅是祖上留下的2间厢房。在买不起自行车的年代，分开居住颇为不便，每每做到荤菜，而奶奶、大哥又没来一起吃时，母亲总要遣我或弟弟送一半到老宅，跑腿的事常使我们兄弟龃龉。早晨4点钟就出门的父母要到晚上7-8点下班后才能和全家聚在一起聊聊家务事，身材高挑的奶奶夜里会铿锵有力地迈开那双小脚，踏过黑暗的坎坷土路，来到街上家里坐坐，如今还记得奶奶抱怨手电总不亮的口头语是:"瞎头钱用了千千万"。

父母虽然都有工资，操持7口之家却很艰难。记得每月20日左右，母亲就要设法借钱或者让我拿计划口粮到集市去换钱。计划大米一斤1角4分，集市价一斤3角，10斤大米可多换回1元6角钱。大米本来就不够吃，卖掉之后只能再多买些山芋、粯子(音汉，元麦粉)之类的粗粮加以补充。

那年代，人们看不到日子尽头，正如有歌唱道，"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我能上大学，首先得庆幸能上高中。初中毕业时，拥有城镇户口的我本应能够自动升入高中，但中学副校长(蒋XX)却自作主张，将我的名额截留了，并劝父母，说今年的就业企业不错，你们家经济困难，就别读高中了。外公获悉，着急万分，设法托一担任教育局长的远房亲戚(孙XX)打过招呼，我才得以恢复高中学籍。我从小得到外公格外的疼爱，被认为最有读书天资，将来有机会或能读大学。我收到大学录取通知后，外公许多天都笑得合不拢嘴。那年代，全国录取20万大学生(如今超500万)，上大学真如做梦。

我被大学录取，父母脸上也挂着骄傲的笑容，然而他们心里一定很矛盾，因为家庭经济负担顿时又将加重了。

        去大学报到需要从镇江乘坐轮船，父亲不能送我到武汉，因为缺少时间，更缺少买船票的钱。我们在父亲好友司(马)礼华家借宿1天，司叔叔在镇江市区有一套2室1厅的公寓，这在当时非常不简单，猜想是他通过担任地区专员同乡的关系而分配得到。临行前早晨，司叔叔准备了咸菜泡饭，好像还有鸡蛋。我悄悄地对父亲说，司叔叔家的咸菜真好吃，父亲笑道，当然，他是加了肉丝炒的。多年后，我曾屡次做咸菜炒肉丝，试图找回当年的感觉，但都是徒劳。

        在步行去江边码头的路上父亲和我没说多少话， 经过大西路宴春酒楼时，提起他年轻时喜欢这里的小笼包和肴(硝)肉，登船前父亲将行李递给我并叮嘱了一声，"儿行千里母担忧"，我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轮船缓缓离岸即将溯江而上，带着我对未来模糊不清的憧憬。我站在船舷看见父亲站在岸上频频挥手，但看不清他眼里是否含着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