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此刻,我的卧室里,睡着一个女孩,她叫朱雪莉。我必须交待,我们不是男女朋友。
朱雪莉占了我的床,在这寒冷的夜里,我只能打地铺。
我租住的房子是一室一厅,我只有一间卧室,一张床。
我怎么也想不到,我竟然莫名其妙地和朱雪莉“同居”了。
我是朱雪莉的主管,朱雪莉是我手下的一个文员,我们年纪相仿,她27,我28,此刻我的心里是七上八下。
公司前一天通知所有人上班,除客观原因如封路什么的确实不能来上班的之外,经公司核实后一律视为消极怠工,要作劝退处理。
结果就在通知发下的第二天,武汉在一天之内新增新冠肺炎确诊患者一万多例,公司又立即发通知全员不准上班不准进公司,已经住进公司宿舍的员工不准外出。
朱雪莉接到公司不准上班的消息之时,她已经快到公司了。
“怎么办?什么破公司?通知一天三变?你是主管,你说我该怎么办?”
朱雪莉在电话里气愤地质问我,我大呼冤枉,她应该骂老板而不是我。
现在让她回去也不行,因为四处封路,列车停运,她来时是好不容易花大价钱找的跨省顺风车。
“你先把行李放我家吧,我给你在附近找短租房。”我思考三秒之后,马上做了决定。
我把朱雪莉的行李箱拖入我家,将朱雪莉让进来。
朱雪莉仔细打量了我的房子,她明显有些紧张,不知道是该坐下还是该站着。
她是第一次来我家,来一个男孩子的家,来她上司的家。
我示意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纯净水。
我开始给在公司附近租房的同事们打电话,问他们要他们房东的电话。
结果问了一圈也找不到短租房。
房东们听我说只想租半个月,大多就没兴趣再听下去了。
没房可以租,只好在网上找附近的酒店。
酒店价格还是一如既往地贵,电话打过去,附近几家竟然都不营业,因为酒店员工也上不了班。
我打电话是开免提的,朱雪莉听了就越发紧张了,脸涨得通红,像是熟透的苹果。
为了不让她更紧张,我走到了阳台上去收衣服。
抬头望,天灰蒙蒙的,整个工业区阴沉可怖。再往下看,附近宽阔的马路空荡荡的,偶尔稀稀拉拉有车驶过。相对于往日的川流不息,这样安静的时刻让我极不适应,仿佛是置身于另一个孤独星球。
没有声响,没有言语,一切都像是按下了暂停键。
我仿佛听到了来自身后的呼吸和心跳,朱雪莉越来越不知所措。
她原本是住公司宿舍的,现在却连公司都进不了。
“没办法了,你也听到了,连房子都租不到了。”我将衣服收入衣柜时跟朱雪莉说。
她没有说话,面露难色。
她沉默,我也沉默,空气凝固了似的。天渐渐暗下来,我打开灯,习惯性地将灯光调成柔和的橘黄色。在这柔和的光线里,我们彼此都觉得有些尴尬。
“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你住我这里,睡我的床,我打地铺。”我终于鼓起勇气,打破沉默,我是个男人,得做个决定。
(二)
虽然很不习惯,很别扭,朱雪莉最终还是妥协了,睡在了我的床上。
我,找了备用的被子随便往客厅地上一铺,躺下,想心事。
我的心事与朱雪莉无关,却与舒洁有关。
疫情越来越严重了,当下的每个人都有被感染的可能。大灾之下,众生平等,贫富贵贱都不重要了,在死亡面前,人何其脆弱渺小?从前的爱恨情仇,忽然间都释然了,心也跟着变得柔软起来。
闭上眼,一个奇怪的想法从天而降。
此刻若我即将死去,我最想跟谁告别呢?
想到这里,首先进入我脑海的,是舒洁。
是的,永远的舒洁。
一晃眼,我和舒洁已经分手三年了。
三年里,我们彼此连一句问候都没有,我们都很倔强。
但是,我的印象笔记里,依旧保留着舒洁的照片,包括我们的一些亲密合照。
她应该会忘了我吧!因为分手是她先提出的。
此刻,外面的世界阴云密布,全国处于一片恐怖之中,我突然特别想知道舒洁的近况。
我希望她安好,希望厄运不要降临到她头上,即使分手,我也希望她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在吗?回老家了吗?你那里还好吧?越来越严重了,到处都不安全,你尽量不要外出。”
这句开场白,我在微信里输入,删除,再输入,再删除,最后,手一抖,发出了。
发出了就发出了,也许她根本不会回复,毕竟我们已经三年没联系了。
三年时间,她可能连孩子都有了,谁知道呢!
(三)
我根本没有期望舒洁能回复我,我只不过想单方面问候一声。
她回复与不回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履行了程序,我对我曾经的爱恋表达了应有的尊重,因为我曾真心爱过。
“回老家了,我们这里还好,没那么严重,现在天天宅在家里。”
出乎我意料,舒洁回复了,语气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陌生,就像是和一个老友拉家常。
而我却喜出望外,心里的那团火熊熊燃烧起来。
“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好好的。套用一句俗套的话:你若安好,便是晴天。能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呼吸着相同的空气,恬静而快乐,我应该感谢上帝。”我的诗情画意瞬间迸发。
“谢谢你!”舒洁花了好长时间才打出这三个字回复。
“你结婚了么?”我索性乘胜追击。
“还没有哇!”她依旧简单回复。
之后,舒洁没有问我什么。
我期望她能问我什么,但是她却始终没有。
我等到了深夜十二点,舒洁依旧没有问我什么。
我终于确定,我们之间已经回不去了。
我结婚与否,有没有女朋友,舒洁并不关心。
时间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当时彼此那么刻骨铭心的感觉,经过时间的侵蚀,味道渐渐变淡,最后飘散在空气里。
我们越来越成熟,不再冲动,不再为了求而不得就死去活来,不再心痛,人们说这叫成长。
(四)
我听到隔壁朱雪莉不断翻身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你还没睡着?”隔着一堵墙我问。
“没有,我晕床,睡不着。”朱雪莉隔着墙略带埋怨地说。
朱雪莉一晚未睡,第二天起床整个眼眶都黑了,我看着她呵欠连连的样子便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其实朱雪莉也挺可爱的,她的可爱在于她真实,不做作,她普普通通,她素面朝天,她是走在人海里很快就被淹没的那种。在她面前,我可以暂时假装是个成功人士,这感觉很不错,男人的自尊心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我给朱雪莉做早餐的时候,面条还未下进锅里,水还在锅中咕噜咕噜翻滚的时候,我妈来电话了。
“二姑父给你介绍的那个女孩,你去见了没有?”
“还没有,没时间。”
“你这个进度,我和你爸怕是到死都抱不上孙子,我们年纪大了,没几年活头了。。。。。。”
我妈的唠叨像一匹布那么长,为了表达我的孝心,我连连称是,一再表示让她放心。
我妈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老胃病越来越严重,一天呕吐好几次,过年回家时看到她两鬓的白发,我心中发酸。
“好吧,我今天就去见,你放心!”
我把面条煮好后,便敲门喊朱雪莉起床。
“你快点起床吧,早餐我煮了面条,在锅里,你自己吃,我有点事要外出,中午回来给你做饭。”
听到朱雪莉“嗯”了一声,我戴上一次性口罩便出门了。
出门的那一刻,我才想起来,因为害怕尴尬,我和朱雪莉昨晚都没洗澡,不由得扑哧一笑。
(五)
二姑父介绍给我的那个女孩,叫李丽萍。
李丽萍是二姑父的客户,二姑父开了一家做高尔夫球杆配件的小加工厂,接的是李丽萍下的订单。
李丽萍所在的公司,是一家日企贸易公司,拥有高尔夫球杆品牌,李丽萍是这家日企在本城的业务代表,负责找工厂下订单。
也就是说,李丽萍是二姑父的上帝,因为没有李丽萍的订单,二姑父的加工厂就得关门。
一定是利益关系,所以二姑父急着给我介绍。二姑父说李丽萍貌若天仙,日语系高材生,日企代表,有房有车,娶了她,可以少奋斗十年。
日语专业是真,微信朋友圈她发了日语文字;有房有车,在朋友圈也能看得出;至于貌若天仙,就属于二姑父夸大其词了。
二姑父推给我李丽萍微信的时候,她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抽烟吗?喝酒吗?
这么老套的话,一下子让我失去了往下聊的兴趣,我感觉她像是在选牲口似的。
李丽萍已经三十四岁了,大我六岁。
二姑父说,女大三抱金砖,你抱两块金砖。
“关键是人家看过你的朋友圈后,觉得你还不错,而且你英语好,她日语好,你们在一起,天作之合。”
过年时二姑父眉飞色舞给我介绍李丽萍的时候,我表示了最直接的怀疑。
“她既然这么优秀,为何到现在还单身呢?”
“优秀的人找对象总是很挑,挑来挑去,这不就剩下了?不过,还是有许多人喜欢她,但她没有看得上眼的。”
我出门之后,就直接给李丽萍发了微信,她所在的小区离我只有两公里远。
“有空么?现在见一面吧?”
“好!我开车去接你。”
“不用,我走路过去很快。”
我没车,我也不掩饰,我喜欢走路。
我喜欢走附近榕树林下的绿道,绿道一旁是柏油马路,一旁是高大而茂盛的榕树林。大榕树垂下的胡须再次长进土里,一颗榕树就像一座小岛,无数个小岛排成一个岛链。我喜欢榕树顽强的生命力,根紧抓大地,枝叶遗落天空。
天依旧灰蒙蒙的,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我感觉行走在一个孤岛上。早晨的冷风不断灌进我的口罩,刺骨的冷。
广东的二月,是寒冷的冬天。
(六)
见面地点约在李丽萍附近的蓝鸟咖啡厅。
咖啡厅的灯光被特意调成柔和的橘黄色,据说橘黄色能让人安静,不像白炽灯那么刺眼。
李丽萍穿着深蓝色牛仔裤,上身是驼色风衣,简洁而干炼。
她聊她在日本出差的趣事,我聊我在香港参展的见闻。
她在展示,我也不甘示弱。
她说日语,我就用英语回复。
我们的谈话,就像是在面试,我们就是各自的面试官。
我们都戴着口罩,我们通过眼神和语言交流。这种交流就像是事先预设的程序,我甚至都想好了谈话的结尾。
谈话只进行了半小时,我竟然有些累了,斜躺在沙发上,像是一滩烂泥散开似的。
美式咖啡的味道比往日喝的好像更淡,开水味仿佛盖过了咖啡味。
偌大的咖啡厅只有我们二人,我们的声音被放得特别大,我们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我开始想象,往后的六十年,我该和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过一生呢?
昨天晚上,舒洁已经被我深藏入梦,她已成为过去的影子。
但想想李丽萍,她很好,但她就像一个高我几头的巨人,我得仰视她,这感觉怪怪的。
这么些年,我也曾追求过一些东西,金钱,名利,我放下过尊严也吞咽过委屈,我小心翼翼八面玲珑,但往往结果却不尽人意。
后来我累了,我学会放下一些东西,我开始感觉轻松,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却又无比充实。
人生也就那鸟样,开心最重要,何必太在意那些浮华的东西?我后来告诉自己说。
好好吃饭,好好晒太阳,第欧根尼是聪明的,国王还不一定能自由享受阳光,而第欧根尼却可以,真是讽刺。
我们的谈话以一句“保持联系”结束。
男女之间复杂也简单,如果我不喜欢她,勉强在一起是害了她。我为她祈祷,以她的条件,她值得牵手一个更好的男人,一个可以呵护她一辈子的男人,而这个人不可能是我。
(七)
我回来的时候,朱雪莉已经在我的小厨房做午饭了,我闻到了油爆葱姜的香味。
朱雪莉系着绿底白点的围裙,俨然像个家庭主妇。
她做的菜不错,虽然菜色一般,但是吃起来却很入味,显然,她是用了心的。
她没有聪明的头脑,平时上班,下班,按部就班,周末在体育馆跑步。她平时总是笑呵呵的,她简单得像是个傻子。
朱雪莉是真实的,就像成色一般却很入味的菜。
“饭一会儿就好,你先坐下休息一会儿。”
朱雪莉说这话的时候,褪去了昨日的羞涩,她就像风雨之后恢复平静的湖水,澄澈而明净。
窗外的天空依旧是一片铅灰色,人们依然各自蛰伏在家,楼下的马路依然冷冷清清。
有些故事已经结束,有些故事却刚刚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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