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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2005.4）

      “电车即将发车，乘客们请不要随意走动”让人不舒服的电子合成女声在头顶的喇叭里发出，扭了扭脖子，调整好坐姿，对面的座位依然空着，那个粗心的乘客估计还留在候车室傻傻地等着吧，我想。

      前面的过道突然开始骚动起来，“抱歉抱歉，麻烦让一让”，急切的男声伴随着疾速跑动的声音传了过来。

      “叽”，对面的座椅发出异响，一个穿黑色着风衣男人利索的坐在了上面。

      我飞速扫过他的脸，一张略带稚气却又胡子拉碴的脸，黑边眼镜将他不是特别有神的眼睛放大了些许，看样子应该和我差不多大。

      不知为何，那张面庞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电车晃了一下，缓缓地开动起来，驶向那个悲伤的目的地，不管过去多久，只要回想起有关那里的事情，胸口就像压了一块巨石。

      我感到头有些昏沉，闭上眼靠在了座椅上。

      “木月？”带着惊讶的语气。

        我睁开眼，是对面的男人。

      “我是佑二啊，你认不出我了？”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外，直勾勾地看着我，“没想到会在这里再遇见你。”

      ——神川佑二，山津北中学， 我想起来了。

      原本渐渐平复下来的心像是石子击打在水面，开始微微荡起涟漪。

      没想到这么快就在电车上见到了。

      “啊，居然是你啊，已经快十年了，你的变化倒是挺大的，我还真没第一时间认出来，抱歉抱歉。”我歉疚地笑笑。

      “是吗？现在也变成一副大叔模样了，倒也怨不得你，”佑二抚了抚唇边的胡子，“不过你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嘛。”

      电车像是好像压在了凸起的轨道上，猛的颤动了一下，随之慢慢提速，窗边的景色开始模糊，天空中响起沉闷的雷声，应该不久就会下雨吧。

      “你这是...要回山津北去？”佑二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里开始有了一丝避讳。

      “嗯，回去有些事要办。”仓促地避开他的视线，连带着下一个问题也回答了。

    “也有近十年没回那里了吧，你。”佑二的话带着些许怀旧，“我以为你一气之下就再也不回去了。”他看着我的脸，像是在仔细观察我的表情。

      “没有的事，那时候不是大病了一场嘛，父亲带我回四洲治疗了。”我刻意保持轻松的语气。

      他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不知道你...”佑二欲言又止，像是找不出合适的句子。

      “…”我隐约能感觉到他即将说出的话，紧抿着嘴唇。

      “还记不记得月桐…”

      “轰隆”天空中传来一声闷响，雨滴终于挣脱了黑云的束缚，纷纷向着地面砸落下来，打在行驶的电车窗户上，碎裂成星星点点。

      原来终究是躲不过提及和她有关的事情,那个始终不愿触及的过往。

      没有开口，沉默在我们之间悄悄升腾起来。

      “抱歉，突然提起她，因为始终觉得很在意那件事。”佑二开口打破沉默，然后从口袋掏出香烟。

      我示意自己不抽，看着他熟练地将烟点上。

      “那时候大家都害怕她，最后才会变成那样的。如果不是你来到这，我想那一天会来的更早”

      “而那天之后你离开了山津北回到四洲，我想你一定很愤怒，都怪我，是我不该和她说那样的话，我真的...真的很抱歉。”佑二的声音有些颤抖，手重重的砸着脑袋。

      可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眼前烟雾缭绕，我将身子埋进软椅里，沉痛地想到。

      “这里的春雨，依旧是这么凶猛呢。”呆呆望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街道被春雨冲刷得干干净净。

      第一次遇到月桐，好像就是在这样一场春雨过后的电车站。

    如果那天没有救下她，也不会有后来的一切吧，又或者，我其实至始至终都没有救下过她，想到这，心底莫名其妙地疼了一下。

      “我想她一定很...孤单...吧，那个时候，被大家那样对待。”佑二并未察觉到我的情绪，斟酌着字词说道。

      “大概...是吧...”耳边突然回想起月桐的话。

      “呐，木月君，大家好像都十分讨厌悲伤呢，因为一旦发生不幸，悲伤就会紧随而至，大家讨厌悲伤，因为它意味着不幸...”

      “但事实上不幸发生之后，陪伴着大家的，只有悲伤啊…”

      “悲伤并没有什么错，它围绕着大家卖力地表演，希望大家能尽快摆脱不幸，如果不是这样也许会被孤独吞没吧...”

      “在月桐的眼里，孤独可远比悲伤可怕的多了。”

      明明脸上是一副失落的表情，却故作轻松的说着这些话。

      明明不是你的错，为什么？

      “对不起——应该是我的错才对。”轻轻地，心里的话从嘴边吐了出来。

      像是听见了我的话，佑二叹了口气，“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接着又搔了搔头，“怎么你也在道歉，真是的。”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你才是最不该这么说的那个。"心底莫名的开始烦躁起来，连说出的话也透着怒意。

      像是被我所说的话吓到了，佑二微微张着嘴，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轻轻将手里的烟熄灭塞进矿泉水瓶。

      我开始后悔说出这样的话了。

      我们之间开始安静地诡异起来，空气凝重的像是海水灌进肺里，我感到十分不安，想要逃离。

    电车依旧向着目的地高速行驶，我仿佛听见雨滴打在车窗上发出的哀嚎。

      “纱枝和稚子她们最近怎样？”我想起了那个鬼灵精怪的女孩和喜欢刁难佑二的社长，急忙开口道。

      “啊，简直让我头疼死了。”说到这，佑二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我现在可后悔死把稚子娶回家了，还以为妹妹会比姐姐温柔一点，可是女人啊，一结婚就从小猫咪变成了母老虎，什么地方都管着，我想着她好歹作为料理社的社长，我不用愁吃，管着就管着呗，可谁知道结了婚连饭都是我做了”

      “还有啊，纱枝也经常来我家帮着她一块欺凌我。”

      “哈哈，那时在料理社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被她们俩治的死死的。”我不禁勾起了嘴角，心中的烦闷淡去了许多。

      “就是说啊，她们原来就是一大一小两只母老虎，我这种温和的性子哪里遭得住，前几天她们还…”

      佑二滔滔不绝地诉苦，手舞足蹈地讲着他的生活，车厢里开始充斥两个人的笑声，外边的雨声小了不少。

      多年未见的旧识总该有像这样轻松畅快的对话，虽然我们都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刻意回避那个沉重的话题。

      “前方即将到站——山津北，请乘客们有序离开，谢谢”生硬的电子女声再一次在车厢里响起。

      佑二脸上的笑戛然而止，被这突如其来的提醒打了个措手不及，直直的看向我。

      我抱起身旁的花，起身离座，佑二像是才注意到我带来的花，连忙站了起来。

      “原来你今天来这里，是专程去看她的吗？要不...”

      看见佑二又是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我突然觉得悲哀起来，点点头，没有说话，不等他说下去，急急忙忙地下了车，我害怕那种异样的氛围再次将我们包裹起来。

      外边的雨已经停了，空气中飘着冰凉的味道，上下电车的人并没有多少，水滴掉落在天花板的声音在空旷的站台里无限放大，

      迈开步子的那刻，我回头看了一眼即将合上的车门，另一头的佑二同样探着头看向我，他的手默默地举着，像是要冲我挥手，见我回头，却又慢慢放下了。

      这样的场景，总是容易让人联想起告别。

      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来到这里吧，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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