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对黎明说
晴天对黎明说
文 屋里橘
地铁一节一节的车厢像是连成一串的时间胶囊。有趣的是,就这么一节小小的车厢里却藏着人的一生。你可以看到一个年幼稚气嘴里含着棒棒糖的小学生,一名鼻梁上架着眼镜正刷题的中学生,一位刚下班满脸疲惫的都市白领,一位弓背的白发老人。他们彼此独立,又互相融合成一个完整的人生蓝图。
杜晓黎曾对李晴雨讲过:“地铁的速度要是能超过光速,我们就能穿越到未来。你想看看以后的样子吗?”
李晴雨点点头说:“想啊,想看看我们以后的样子。”
李晴雨和杜晓黎两个每逢周末下午一起回家,带回家行李箱的滚轮被地面凸起的瓦砖敲得清脆响亮,正如同她们的心情一般明媚、晴朗。走在她们身后,你会发现她俩差不多高低的肩,差不多长度的马尾辫,和她们差不多的侧目相对。
育新中学外两排郁郁葱葱的乌墨笼罩着每次只允许两人并行的小道,墙头探出的乐杜鹃以及蓝得惹眼的操场像是被大红大绿的颜料涂鸦成的旧时代宣传画,她们则是画中的固定人物。
“这周过得好快啊,上周的事我都还记得。”李雨晴悠悠地说。
“这句话你已经说过三遍了”杜晓黎也悠悠地应和。“不过确实,还没反应过来呢这周就已经快过完了。”
她们拉着身后空荡荡的行李箱,就如她们干净的不曾被浸染的心灵纽带。这个时候她们总觉得她们是一体的,她们相信她们会永远在一起。
上了地铁,空位置还很多,李雨晴按往常一样选择靠边的座位。杜晓黎随她坐下后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穗子》放在大腿上,晴雨头倚靠在晓黎肩上,不高不低刚刚好。晓黎翻开书的同时,晴雨闭上了眼,她们听到地铁车厢内的把手在摇晃、对面的小女孩的花边裙摆在舞蹈……
若干年后,每当李晴雨回忆起每个和杜晓黎放学回家的场景的时,她会一个人以书为伴坐一个下午的地铁,直到地铁带她穿透整座城市。晓黎的鼻子总能嗅出地铁里一股不锈钢的清新味,和雨后泥土散发出的腥味类似。这时晴雨总是摇摇头吐槽她太文艺,连坐个地铁都能有那么多感受。
晴雨做到终点站,走出车厢后毫不犹豫地直径大跨步到对面即将发动的列车,终点站变成了发车站。地铁要是时光机该多好,永无止尽的穿梭于各个时空,回到任意一个想回到的地方。
深圳地铁的晚高峰,晓黎左手握杆、右手提外卖站在下班回家的人群中。待会回家要把剩下的咖喱块做了当做明天的早餐,吃完饭备好明天的公开课,那本书还剩下十多页了今晚睡前看完吧。晓黎总是喜欢提前做好计划,干完一仗紧接着奔赴下一个战场,她热衷于这种不慌不忙的生活。
“第二道填空题你写出来了吗?”斜前方的女学生问坐在一旁的同学。
“没啊,那题好难啊。”
晓黎突然想起自己的高中生活,突然想起晴雨,把目光投向不远处在大腿摊开一本书的女生,那好像就是曾经的自己。 她把外卖塑料袋滑进细瘦的手臂,从上衣口袋掏出手机打开qq界面翻看和晴雨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条记录显示时间: 2014年,是晴雨发给她的一句“毕业快乐”,句末还缀上一个撒花的表情。
2014年,杜晓黎师范毕业,毕业后便留任深圳实习的学校。班主任的工作很辛苦,还好她热爱教学,还好她凭着平易近人的性格和长的温润可人的脸蛋收获了学生的喜爱。每年总共回家两次,过年回家一次,父亲的忌日一次,其余的十多个月晓黎都在这座年轻的城市安稳地生活着。
孤单是年轻的附属品。这句话是晓黎对晴雨说的。“因为年轻人都是只身出门闯荡的,只有小孩和老人才会一直有人陪着。”
“很有道理,那我们是小孩还是年轻人?”
“年轻人吧。”
晴雨当然读懂了晓黎话语后藏匿的悲伤,心生出一种莫名输了游戏的不悦,也便不再说什么。
李晴雨走出地铁站,夜已深得十分透彻。小城不比深圳,店铺打烊得早,街上的人被深冬的冷风赶回了家,街道的漆黑上方便是住宅的黄灯通明。她走进单身公寓,打开卧房的台灯开始一天的工作。
晴雨翻开笔记本写稿,她在写一篇连载小说供稿给某文学杂志。小说讲述了战乱年代一名军人和他情人间的分离聚合,故事中的军人总是能在枪林弹雨后与情人重新相聚,正如同所有罗曼蒂克的爱情故事那样缠绵凄美,并与现实格格不入。可晴雨就愿意这样写,因为她相信她在创造一个平行世界只要她永远写下去,另一个世界里的男女主角就会永远重逢,永远相爱。
高考那天,全国考生视死如归地进入考场,唯独晴雨被推进了医院的急救室。晴雨在病床上醒来后只记得早晨准备出门时突然感到呼吸困难,伴随着一阵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像是心脏被放入了绞肉机。下一秒的世界开始倾斜,模糊,昏暗。她在黑暗中听见母亲喊叫父亲的声音,听见救护车的声音,听见了自己心脏噗通跳动的声音。晴雨眼下胸前的乳有规律地起伏,针头插入血管的刺痛才让她确认自己还活着这个事实。
随后的一个多月,晴雨都是在病房里渡过的。高考已经错过了她,她也就成天泡在备考间只敢偷偷看的书籍里。父母不敢劝她复读,怕她某一天又突然倒下了,再说了,女孩子不读大学才好嫁人。
开学季,晴雨留在小城写写稿赚点生活费。晓黎则被深圳的大学录取,开始她新的生活。
晴雨不问晓黎为什么不去看她,晓黎也不问那天为什么晴雨没去参加考试,还是那样一如既往地默契,像街头陌生人间不会互问对方名字那般默契。
杜晓黎放下手机,重新望向那两个正切切私语的中学女生,看她们差不多高度的肩,差不多长短的马尾,差不多的侧目相对。地铁上的这一幕带她回到高考前的那一天。这是晓黎这些年无数次回想
“明天终于就要高考了。”晴雨略带失落地对前桌的晓黎说道,手指不停地将晓黎长长的马尾卷成冰淇淋。
“那你还不快复习,政治都背完了吗?别玩我头发了。喂!别扯啊!”晓黎转过头看着晴雨,无奈地皱了下眉,晴雨笑了。
“我的头发剪了,玩不了了就只能玩你的咯。”晴雨指了指前个月剪短的头发,“再说了,现在不玩以后就没机会了……”
晓黎只顾回头继续复习,全然不顾身后失落的晴雨。
最后一声放学铃打散了整个校园,教室开始骚动起来,这时大家都还没意识到所谓“最后一天”的分量,只是沉浸在即将解放的喜悦中。晴雨和晓黎一起走回宿舍洗澡,从背后看她们,差不多的身高,头发一长一短,两个脑袋面朝前方。
晓黎进了浴室正准备脱下衣服,晴雨如往常那样靠在外面的墙上和晓黎聊天。晓黎不知道她的声音传到浴室外是那样好听。
“黎黎。”
“干嘛啦?”
“我和你说个秘密好不好?”
“额,什么秘密?”
“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信吗?”
“哈哈,当然信啊!我不就是你世上最喜欢的人吗?”
“我是说真的喜欢,那种想要上你的喜欢……每次和你在床上聊天的时候,和你一起睡觉的时候我都好恨我不是个男生。我好想我们可以一起。”晴雨看着磨砂门投过的晓黎地身体,认真地说着,眼角莫名地长出了几颗水珠。
“你开玩笑呢吧……”晓黎有点不知所措,她看着磨砂门拖射出外面的晴雨的身体。
“我好怕高考后我们进了不同的大学,我好怕我以后再也不能坐在你后面,不能和你一起回家,不能看到你。要是,要是永远都是高三就好了……”晴雨哭了,舌头瘫倒在牙齿上说不出话来。
晓黎听不清晴雨在说些什么,她想打开门,一低头却发现被冻得发红的乳。再抬起头,磨砂门外的晴雨已经不见了。
晓黎晚自习没看到晴雨,听老师说她回家了。因为家离得不远,第二天让她爸爸开车到考场也来得及。
晓黎第二天在考场也没看到晴雨,听老师说她被送到医院了。为了第二天的考试千万抑制住了去医院找她的冲动,倒不如说万幸找到了个不去面对她的借口。
到站了,晓黎恍过神看到两位中学女生的座位上坐着一位白发老人。提着双人份的外卖走出地铁站,迎面的高大男人微笑着将她搂住,晓黎也带着微笑靠在男人肩上。从侧面看他们,相差20cm的身高,一黑一白的大衣正好盖住他们的小腿肚。啊,天造地设的一对。
晴雨从笔记本电脑里伸出头来,凌晨三点。看了一眼立在桌旁还穿着中学校服的晓黎,小小她被收束在矩形相框里,笑得很拘束。李晴雨走到床边躺下,想象杜晓黎还睡在一旁,想象她的呼吸,想像她划过脸颊的发丝,想像她蜷在一起的粉嫩手指。
在梦里,晴雨回到她初次进入育新报道的那天。走进班门,她第一眼就看见了第一排坐靠窗边的那个女生,皮肤白得很干净,头发刚长过了肩。旁边同学和她说,她叫杜晓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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