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高中的时候,又经历了一次转学。
这一次,不是嫌学校穷和破,而是嫌学校老师没水平。作为本区最著名的一中,那个学校简直是高等学府。学校有万人广场,有梯田似的观礼台,有人民大会堂似的主席台,动不动就被用做誓师大会、公审大会、职工运动会的主场。我还曾被选入师生军乐队,以备重大活动时参加入场式表演。
但是,在一个城不城、乡不乡的矿区,这个连少年宫和重点校都没有的地方,考大学是没有可能的。谁家的孩子考上个师范校或技工校,都是一件很值得骄傲和风传的新闻事件。但老师流失很快,区里一中作为最好的学校,老师更是被机关调走的主力。师资水平每况愈下,学生厌学情绪日益严重。老师修理调皮学生,就是简单粗暴地把他赶出去。
我没有被赶出去,我主动地逃学。早上,我躲过家人的目光,把书包随便藏在什么地方,然后就去游荡了。或者,不爱做课间操,就把书包遮在衣服里,悄悄从学校后门溜走,回家了。即便这样,我还是光荣地加入中国共青团了。入队、入团、入党,和信仰无关,和荣誉有关,或者牵扯着福利待遇。比如团员有时会分到票,会议后看招待电影。
那时候,就有流行歌曲了,程琳的酒干倘卖无满街飘。蝙蝠衫、健美裤、爆炸头,这些东西,因电视机普及,东北小城和北京广州是同步的,可要再这么逃学下去,什么时候能去北京广州呢?心里急呀!好歹也是中国的共青团员,大是大非是有的。少年心事当拿云,我可不想一辈子窝在一个连少年宫都没有的地方。马上要升入高二的暑假,我一个人出门考察去。骑上我哗哗作响的自行车,巴巴蹬了一个小时到另一个区去,看看传说中的市重点高中是什么样子。
那个学校校名是郭沫若题写的,真的跟电影里一样,有点像王蒙《青春万岁》里描述过的。唔,有宽阔笔直的校园大道,两旁是参天的高大白杨,有好看的月亮门,有文学社,知道每年要纪念一下“一二九”运动,有哈师大本科毕业的年轻老师,给我们讲三S——斯诺、史沫特莱、斯特朗,有来自全市各地的学习高手……更可怪的,学生们真的像电影里那样,在清晨的校园里读书、在课间的花园里漫步——这个装逼样子要是出现在我原来的高中,是要遭到讽刺打击和排斥孤立的!
转学!没二话,骑自行车回去的路上,我毫不犹豫地做了决定。可是,从一个普通高中转入一所重点高中何尝容易。但这不是我要考虑的事情,我只做选修课;找关系挖门路是家长的必修课。我要做的只一件——给个决策!
然后呢,我惨了!
新学校的老师同学都冷漠,看我就像看空气。新班主任十分地友好,“在你们那好好学呗,非转这儿来嘎哈”,是他初见我的问候语。上英语课是我最难堪的时候,老师提问是一列列地叫学生轮流作答,到我的时候就玩儿跳越,他知道我肯定答不上。是的,别人大段地背诵卡尔马克思的青年时代,我还在自己悄悄地自学初二英语,努力搞清名词性物主代词和形容词性物主代词的区别。
宿舍里,两个同学在讨论一道英语习题,我凑过去请教一个百思不解的疑问。问完了,他俩像被电了一下,互相对望一眼,其中一个面无表情地答复了我,而另一个再也不看我一眼。答完后,他们对我的道谢理都不理,就热烈地表情丰富地继续他们的话题。有思想,冷漠,是他们给我的唯一态度,也是我对他们的唯一印象。我宁愿他们公然嘲笑我程度低,也不愿意看到他们连嘲笑都没兴趣的漠视。
期末的时候,我领了成绩单回家过年。我们班60个学生,我排名第59 !成绩之所以骄人到没有垫底,得益于在我之后又一个同学从普通校转来,且要拜老师的平等心所赐,有幸和这个新同学为伍,在教室第一排也即老师的眼皮底下做了同桌。两个高高大大的男生,毫无缩藏可能地坐在教室最前边,在全班同学的目光中煞有介事地、不懂装懂地上课,下课。
寒假里,回到家,看着我哥带着新媳妇,承欢父母身边,自己倒有点像个来串门的亲戚,感觉好生分。吃饭时,他们很随意地对待餐桌上的吃食,想到自己在学校数着馒头,就着咸菜和稀饭熬过的一个个日子,就像当年三毛回台湾省亲的情形一样。黯然地想,原来,原来,原来他们每天在家吃的都那么好!
开学了,2月底的东北一片肃杀,地面上还是一片白霜。硬着头皮拎着行李,我走出了家门。因为还没到正月十五,天空中不时炸响着节日的热烈和温馨。还,要不要重返那个重点高中?还,有没有勇气去面对老师同学的冷漠?还,要不要去坚持自己的理想?
好在,所有的日子,所有的日子,终归要过去。我的成绩就在过去的日子里,一次次往前爬行,一点点渐次提高。到高中毕业,最后一次考试,也就是伟大的中国高考,这个中国唯一公平公正那么一点点的科举选拔,我成绩排名全班第十五。因为全校只有一个文科班,我,也就是我们学校的第十五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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