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旧文重新修改
在童年纯真的岁月中,每个人的脑海里,都会留下有关母亲的画面,经年之后,一想起这样的画面,往往忍不住掉眼泪,而且,时间过去得越久,记忆越深刻。
物质贫乏的日子,吃成为一个孩子最大的向往。
一年四季,除了望眼欲穿地盼节日,我最喜欢的,就是跟着母亲去外婆家,因为外婆总会从布兜或者箱子旮旯里,颤颤巍巍地掏出宝贝一样的食物,或者烧出一两碗难得一见的荤菜,幼小的我时常吃得眉飞色舞。
一个炎热的早晨,我正睡得迷迷糊糊,耳朵里突然飘进一句“要去杜个社(母亲娘家庄),看望外婆奶。”我条件反射似的,一骨碌坐起来,光着脚冲到门外。
母亲肩挎蓝花布包,左手提着一网兜鱼虾,右手拎着一捆莲藕,我扑上前,抓住母亲的衣角,要跟母亲去外婆家。
母亲用力掰我的手,“一会儿毒太阳上来,能把人晒化,听话,哪儿也不去,就蹲在嘎里(家里)。”
我把头摇成拨浪鼓,大我20岁的哥哥见不得我耍无赖,瞪着眼睛一把扯开我,拎小鸡似的掼在地上,我屁股吃疼,哇啦一声哭起来。
母亲冷下脸责备大哥下手没轻没重,然后,搀起我的手,向屋后的马路走去。
母亲是柔软的,又是溺爱我的,因为外婆家距离我家来回七八十里路,她明明知道,我最多走上三五里,便蹲下身,再也不肯挪动双脚了,母亲愿意带着我,不过为了让我多一顿好吃。
一路上,我们走田埂,过木桥,跨河沟,日头渐高,身上的竹布衫慢慢被汗水洇湿。
口干舌燥之际,母亲便放下手里的东西,拉我来到路旁的河边,用手掬水给我喝。河水清澈,母亲掌心的纹路,犹如她胼手砥足劳作的土地,,沟壑纵横。
我走到塌软的时候,母亲就把捆绑莲藕的绳子与装鱼虾的网兜打成结,再垮到左肩上,这样鱼虾在前莲藕在后,然后,右手一把抱起我。
走了一段路,母亲手臂酸了,就放我下来,再蹲下身,背起我往前赶,我能感觉到母亲的后背我的前胸像炭火一样热烫烫。我怕烫,把身体往后反弓,母亲就没法走快,索性让我骑坐在她的脖颈上。
母亲紧紧攥住我的双腿,我胳膊里套着蓝布兜,双手松松地抱着母亲的头,虽然两瓣屁股下面既濡湿又烫人,但整个人凉爽了许多,因为母亲走得很快,风一阵一阵扑面而来。
这是一种全新的感觉,不同于攀上大树掏鸟窝,不同于爬上柴垛摘星辰,行走的高度带来的是飞一般的感觉。
懵懂无知的年纪,甚至催促母亲快一点再快一点,我好能享受到酣畅淋漓的飞翔。
我浑身的汗被风吹干,母亲的脸却像水洗一样,汗水淹得眼睛疼,便叫我帮她揩汗,因为母亲生怕自己一松手,我会从她脖颈上摔下来。
走了大半天,我们终于到达杜个舍。外婆一见我们,立刻笑细了眼,忙不迭地叫大舅上街买菜。
白菜烧猪肉,辣椒炒粉丝,猪肝韭菜汤,我吃出了龙肝凤胆的满足,古戏中说龙肝凤胆是人间美味。
吃过中饭没多久,母亲不顾外婆挽留,带着我踏上回家的路。母亲极少在外面过夜,好像家里总有急如星火的事情在等着她。
火球当头烤,不一会儿,我们大汗淋漓,母亲边擦汗边后悔:哎,不该带你出来的,看把你晒伤了。
于是,母亲把毛巾伸到路旁的河水里,浸湿后搭在我的脑门上,似乎这样就能躲避太阳的暴晒。
夏日的天孩童的脸,说变就变,刹那间,乌云翻滚,电闪雷鸣,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往下砸,溅起尘土飞扬。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有地方可以躲避风雨,其实也没有必要躲避,因为片刻之后,我们已经全身湿透。
大雨没有停歇的意思,母亲紧紧攥住我的手继续赶路,黑泥土潮湿后像狗皮膏药一样具有黏性,粘着脚后跟怎么也甩不掉,而且特别容易打滑。
我前仰后合,挥舞着双手几次摔倒,母亲只得一会儿抱着我,一会儿驼着我(背着我)。
天色越来越暗,头顶还有炸雷,母亲干脆让我跨坐在她的脖颈上 ,“乖啊,你抱着我的头,稳稳地坐好。”
“乖啊,你抱着我的头,稳稳地坐好。”四十多年过去,这句话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
母亲光着脚踉跄着大步朝前,我手臂上套着装母亲胶鞋的布兜,双手搂抱母亲的头,风刮来,雨打来,我和母亲一起颠簸着向前。
风刮来,雨打来,我骑坐在母亲的脖颈上,无惧无畏。
母亲也摔跤,但没有一次把我摔出手。从泥泞中站起来,母亲抹去满脸的泥水,继续让我骑坐在她的脖颈上,坚定地走向回家的路。
从我来到这个世上,到七八岁,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不管什么样的天气,只要我跟着母亲去较远的地方,母亲必然时不时地抱着我、驼着我,或者让我骑坐在她的脖颈上。
在交通基本靠双脚行走、不知道车为何物的年代,我的四个哥哥姐姐,哪个没有过骑坐在母亲的肩膀上风雨兼程?
坑坑洼洼的乡间小路与沟渠,下雨飘雪的白天与黑夜,默默地计算过母亲为我们兄妹五人摔了多少跤流了多少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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