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花
沿着车辙行走的灵魂倒吸一口气,像是被吓到了一样,可什么也没发生。
正巧这地方可以看得到车驶过的样子,隆隆地扫过草坪,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我们家是没有那种四个轮子的机动车的,小时候妈妈把被子铺在车斗里,我们躺在上面睡,就是那种三个轮子,烧油的机车。启动的时候,爸爸会在发动机上插进去一根“N”形的铁棍,然后狂甩,我就在旁边给他攥着一个叫做“减压”的东西。他会大吼一声“哈!”我触电一般地松开手,车子便“咕嘟咕嘟”地叫起来了。从后面冒出来的黑烟抱着团地往上飞,爸爸总是会开出去五六米,我追着黑烟爬上车。我是不能躺下的,因为万一有磕绊,车斗就会晃动地很厉害,把后脑勺重重地往地上砸,会变傻的。但我很喜欢躺着,有一次,可能是因为太累,我在车斗里睡着了。当时迷迷糊糊,感觉过了好久,看到的只有路旁的树往后退,听到“咕咚咕咚”的发动机的声音。醒的时候,还没到家,可我不认识路了,看这些树移动的样子,像是往反方向越走越远。“要去个别的地方,不回家吗?”我抬头问妈妈。她活动了一下我刚枕着的腿,伸了伸胳膊,告诉我:“两三分钟,咱就到家啦。”“嗯。”我还是没愿意爬起来,把两个胳膊垫在后面,瞪大眼望着天,等着自己看到什么熟悉的地方,能突然转过来方向。我是个路痴,从小就是。把一条直路走出东西南北四种风格,来回切换,自娱自乐。
在认识马的缰绳之前,我所熟知的是木板车上的“盘带”。家乡话亲切地称木板车为“地板车”,该是因为它可以轻巧地在田地里行进的缘故。它的两个轮子用根粗粗的铁棍相连,嵌在木板下的凹槽里,木板上两旁直立着的挡板像两只耳朵,前面是扶手,后面常拴着一条麻绳。如果颠簸地厉害的话,铁棍会不小心从凹槽中脱出来,木板车就没法往前走了。到这时候,我总是会想老爸,他有很大的力气,可以把木板车掀起来,我转着轮子找角度,木板轻轻地放下,每次都吻合地恰到好处。“盘带”是勒在肩膀上借力的,如果拉的东西很沉,三个点用力总会轻松一些。看很多民国时期的电视剧,拉人力车的苦工总是要佝偻着背。我也将毛巾挂在脖子上,弯着腰低下头,一颠一颠地,这样真的不那么累了。那时候,我是不愿意碰这种东西的,更不愿意蓬头垢面地看着路边车来车往。我把它看做贫穷与自卑的本体,盼望着什么时候能摆脱放学先去田地里才能找到妈妈的日子。高中班主任在一次班会课上讲了一段关于自己的故事,这本是激励大家努力学习的,的确让我释然了。他讲自己小时候,在泥泞的土路上,顶着雨踩着湿透了的鞋子一步一步拉车往家走的苦楚。这是个励志的故事,他在市里最好的学校教书。等一个恰当的时机,我也能声情并茂地讲出一个农村女孩的故事。我看了看我的手,是比一般的女生大了点,但仍旧很细腻。胡同里的邻居们都说这天生是“握笔杆子的”,很骄傲我还握过板车的手柄,握过担在肩上的“盘带”,握着自己的时间和金子一般的经历。
最真的人,走过泥泞 的路,摸过车轮的痕迹,看得见自己的脚印。
每当飞机降落的时候,我总是极其清醒,习惯一样。从窗口看机翼扫过云层,平静的海面,高耸的地标建筑,白茫茫的。渐渐地,能看清树里的花花绿绿,大片的居民区,还有飞驰在高速上的黑色小轿车。脚踏实地的安心终于在着陆的那一刻感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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