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洛杉矶降落,天还没亮。黑根住进酒店,沐浴刮脸,望着城市渐渐破晓。他叫服务生把早餐和报纸送进房间,然后躺下休息,等待十点钟和杰克・沃尔茨碰面。预约出乎意料地顺利。前一天,黑根打电话给一个叫比利・高夫的人,他在各种电影工会里拥有无上权威。黑根遵照唐・柯里昂的指示,请高夫帮忙安排明天黑根登门拜访沃尔茨,这同时是在暗示沃尔茨,要是会面的结果不能让黑根满意,电影公司就有可能爆发罢工。一小时后,黑根接到高夫的电话。会面约在上午十点。高夫说,沃尔茨明白有可能爆发罢工,但似乎并不在乎。他还说,“事情要是真的发展到那一步,我得先和唐本人谈谈才行。”
“要是真的发展到那一步,他一定会找你谈的。”黑根说,这样回答避免了作出任何承诺。高夫对唐如此百依百顺,黑根并不惊讶。从理论上说,家族的帝国仅限于纽约地区,但唐・柯里昂最初就是靠帮助工会领袖起家的,他们有很多人还欠他的人情债。但约在十点钟可不是好兆头。说明他是见客名单上的第一位,说明对方不会请他共进午餐,说明沃尔茨没把他当回事。高夫并没有全力施压,说不定他已经上了沃尔茨的贿赂名单。唐远离聚光灯的做法对家族生意有时候也是不利条件,因为他的名字出了这个圈子就无人知晓。
事实证明他分析得很正确。沃尔茨让他在约定时间之外多等了半个钟头。黑根并不在乎。接待室非常奢华,相当舒适,对面的暗紫色沙发上坐着一个女孩,黑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她顶多十ー二岁,服饰昂贵而简洁,打扮得像个成年人。她长着一头美得超凡脱俗的金发,有深海蓝色的大眼睛和新鮮树莓颜色的红嘴唇。守在旁边的显然是她母亲,企图用冰冷的做慢气势瞪得黑根屈服,反而让黑根很想一拳打在她脸上。天使般的孩子,恶龙般的母亲,黑根心想,同时毫不示弱地还以冷眼。终于有个衣着优雅但身材矮胖的中年女人出来,领着黑根穿过一间又一间办公室,来到电影制片人的办公套间。办公室和办公室里的员工都很美丽,黑根不由赞叹。他微微一笑。这些精明孩子,以为在办公室打工就能涉足电影业,但其中绝大多数一辈子都是坐办公室的命,最终要么接受失败,要么返回家乡。杰克・沃尔茨身量很高,体格粗壮,衣服剪裁得煞费苦心,差不多遮住了肥硕的肚皮。黑根知道他的来历。沃尔茨十岁就在西区搬运空啤酒桶和手推车,二十岁帮助父亲奴役制衣工人
三十岁离开纽约,搬到西海岸,投资五分戏院,开拓影业市场。
四十八岁,他成了好菜坞最有权势的影业巨头,但仍旧口无遮拦,好色如命,像野狼一样追逐年轻女明星。五十岁,他改头换面,学习演讲,由英国男仆教他穿衣打扮,英国管家教他社交礼仪。第一任妻子过世,他娶了个不喜欢演电影的世界闻名的美丽女明星。今年他六十岁,搜集大师古画,是总统咨询委员会的成员,名义下有价值数百万美元的基金会,鼓励电影业的艺术创新。女儿嫁给一位英国勋爵,儿子娶了一名意大利公主。
根据全国电影专栏尽心尽力的报道,他最近的爱好是他名下的几个赛马训练场,仅过去一年就投入了上千万美元。他以六十万美元天价购入英国明星赛马“喀土穆”,宣布这匹百战百胜的赛马即将荣休,担任种马,专门为沃尔茨的马厩繁育后代。沃尔茨彬彬有礼地接待黑根,他那张脸晒成均匀而漂亮的古铜色,须发经过精心修剪,他随便歪了歪嘴,算是微笑打招呼。尽管花了那么多钱,尽管有技艺最高超的技师帮他收拾,但年龄毕竟还是摆在那儿;脸上的肌肉像是被勉强缝在一起的。不过他的言行举止还是拥有勃然活力,这点和唐・柯里昂相同,也就是一个人对他所生活的世界拥有生杀大权的那种气度。黑根开门见山,说他是约輸尼・方坦的一位朋友的传话人说这位朋友很有权势,若是沃尔茨先生愿意帮个小忙,那么他保证会感激不尽,并愿意奉上一辈子的友谊。这个小忙呢,就是允许约輸尼・方坦主演贵公司下周开拍的那部战争电影。那张勉强缝起来的脸不动声色,沃尔茨很有礼貌地说:“你那位朋友能帮我什么忙呢?”他的声音里有一丝掩不住的高傲。黑根无视他的傲慢,解释道:“你会遇到一些劳工方面的麻烦。那位朋友百分之百能消除这个麻烦。你有个给公司挣了许多钱的头牌男星,癖好最近从大麻转到了海洛因。那位朋友能保证这个男星再也搞不到海洛因。今后要是再遇到这种小事情,打个电话就能解决你的问题。”
杰克・沃尔波像听小孩吹牛似的听他说,最后存心换上东城口音,粗声粗气地说:“你在威胁我?”
黑根冷静答道:“绝对不是。我受朋友之托求你办事。我想说的重点是,这么做对你没有任何坏处。”
沃尔淡像是早有准备,忽然換上一脸怒容。嘴唇卷曲,染成黑色的浓眉皱成一条粗线,盖住闪闪发亮的眼睛。他俯身探过桌子对黑根说:“够了,油腔滑调的混蛋,我眼你和你的老板直说我才不在乎他是谁。约輸尼・方坦绝对不可能主演那部电影。我不在乎有多少个黑皮黑手党大佬会从暗处钻出来。”他坐回去,“听我一句劝。埃德加・胡佛,知道这个名字吧一一”沃尔茨晒笑道,“和我有私交。要是我告诉他有人逼我,你们死都不知道
怎么死的。
黑根耐心地听着。他高估了沃尔茨。这么愚蠢的人可能管理家价值几百万美元的公司吗?这事值得思考一下,因为唐正在寻找新的投资机会。要是电影业的头目都这么低能,这个领城倒是挺适合。侮辱对他毫无影响。黑根的谈判技巧是唐亲自传授的。“永远不要动怒,”唐这么教导他,“决不要威胁,要讲道理。”用意大利语说“讲道理”听上去像“应对”。关键是忽视所有的侮辱和威胁,一边脸挨了打,就把另一边脸也凑上去。黑根曾经目睹唐在谈判桌边一坐就是八个小时,唾面自千,试图动说一个臭名昭著、妄自尊大的暴徒别那么飞扬跋扈。八小时过后,唐・柯里昂扬起双手,打个绝望的手势,对谈判桌边的其他人说:“谁也没法和这家伙讲道理。”然后大踏步走出会议室。暴徒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派手下请唐回会议室。各方达成谅解,但两个月后,那个暴徒在他最喜欢的理发店被乱枪打死。
于是,黑根重新开始,语气平常。“请看我的名片,”他说,“我是律师。难道我会自寻死路吗?我威胁你了吗?只要能让约翰尼・方坦主演那部电影,要求随便你提。我们为这个小忙提出了丰厚的回报。就我所知,这个忙对你只有好处。约翰尼说你承认他是完美的人选。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请你帮忙。如果担心你的投资,我的客户愿意出资赞助这部电影。我们明白你不二。谁也不能强迫你,也不会强迫你。我们知道你和胡乐生有私交,请允许我补充一句,我的老板因此很尊敬你。他非常尊敬这份关系。
沃尔茨刚オ一直拿着一杆大号红色羽毛笔胡写乱画,听见提到钱,忽然来了劲头,放下羽毛笔。他神气活现地说:“这部电影的预算是五百万。
黑根轻轻吹声口哨,表示惊叹,然后漫不经心地说:“我老板的很多朋友都信任他的判断。
沃尔茨第一次认真起来。他打量着黑根的名片。“我没听说过你,”他说,“我认识纽约大部分有头面的律师,你他妈到底是谁?
我在高级律师事务所执业,”黑根干巴巴地说,“只负责个客户。”他站起身,“我就不耽搁你的时间了。”他伸出手,沃尔茨和他握手。黑根朝房门走了几步,然后又转身面对沃尔茨,“我明白你经常和一些自以为了不起的人打交道。但我恰恰相反。你不妨通过我们共同的朋友查证。要是愿意考虑,就打电话到我的酒店。”他顿了顿,“恕我无礼,有些事情,连胡佛先生都觉得无能为力,但我的客户做得到。”他见到电影制片人眯起双眼。沃尔茨终于明白了意思。“顺便说一句,我非常欣赏你的电影,”黑根用他最奉承的语气说,“希望你能再接再厉,我们的国家需要好电影。”
当天下午晚些时候,黑根接到制片人秘书的电话,说一小时内有车接他去沃尔茨先生在郊区的宅子吃晚饭。她说行程有三小时,但车上有酒吧和开胃点心。里根知道沃尔茨是搭私人飞机去的,心想为什么不请他也飞过去。秘书又形形有礼地说:“沃尔获先生建议你带上过夜行李,明天早送你去机场。”
知道了。”黑根说。又是一个需要考虑的问题。沃尔获怎么知道他打算明早飞回细约?他想了几分钟。最合理的解释是沃尔茨请私家探调查他的行踪,尽可能集情报。这么说,沃尔茨肯定知道他代表的是唐,说明他对唐有几分了解,反过来说明他打算认真对待这整件事。说不定真有可能奏效,黑根心想,说不定沃尔茨比他今天上午的表现来得精明。
杰克·沃尔茨的家宅像是以假乱真的电影布景,有种植园风格的大屋,黑土马道围绕广国的花园,有供马群起居的马既和草场。树篱、花床和草坪经过仔细修剪,整齐得像是电影明星的指甲。沃尔茨在有空调的玻璃门廊接待黑根。他身穿便装,蓝色丝绸衬衫散开领口,芥末黄的便裤配软皮凉鞋。在鲜艳华服的村托之下,那张缝起来的硬汉脸更加恐怖。他递给黒根一杯特大号马丁尼,自己也从托盘上拿起一杯。他比今天上午友善多了。他楼住黑根的肩膀说:“晚餐前还有一点时间,我们去看看我的马匹吧。”两人走向马厩,他说:“我摸了你的底细,汤姆,你怎么不说你的老板是柯里昂啊?我还以为你是约翰尼请来吓唬我的三流骗子呢。我可从来不吓唬人。倒不是说我喜欢树敌,我只是不吃这一套而已。我们现在先开心开心,吃过晚餐再谈生意。说来令人惊讶,沃尔茨居然很懂得款待宾客。他解释他的新方法和创新措施,希望能打造出全国最成功的马厩。马厩彻底防火,有最高等级的卫生设施,由私家侦探组成的特别保安队伍看守。最后,沃尔茨领着他走向一个隔间,外墙上镶着好大一块黄铜标牌。标牌上的名字是“喀土穆”
黑根以外行人的眼睛都看得出隔间里的马有多美丽。略土毛色漆黑,唯独宽阔的额头有一块钴石形状的白斑。棕色大眼闪着金苹果的光芒,绷紧肌肉上的黑色皮肤丝绸般柔滑。沃尔茨带着孩童般的自豪说:“全世界的头号赛马。我去年在英国用六十万买的。我打赌连俄国沙皇也没花过这么多钱买一匹马。但我不打算让它上场,我要让它当种马。我要建立起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赛马马厩。”他梳理马的鬃毛,轻轻唤它的名字,“喀土穆,喀土穆。”他的声音里有爱意,马作出回应。沃尔茨对黑根说:“我是天生的骑手,知道吗?第一次上马背都五十岁了。”他哈哈笑道,“也许我的俄国祖母或外祖母被哥萨克骑兵强奸过,我继承了血脉。”他挠着喀土穆的肚皮,钦佩的语气不可能更真挚了“看它的寄吧,我真想也有那么一根。
他们回到正厅吃晚饭。三名侍者在一名管家的指挥下伺候他们,桌布镶着金线,餐具全是银器,可惜黑根发现食物非常普通。沃尔茨显然独居已久,而且不懂得享受美食。等两人都点起粗大的哈瓦那雪茄,黑根オ问沃尔茨:“约輸尼能不能拿到那个角色?”
“我没办法,”沃尔茨说,“就算我想,也没法把约翰尼塞进那部电影。演员的合同全都签好了,下周就要开拍。现在我哪儿还有回旋余地?”
黑根不耐烦道:“沃尔茨先生,和大人物打交道有个好处,就是知道这种借口一推就翻。实际上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他抽了一口雪茄,“不相信我的客户能信守承诺?”
沃尔茨干巴巴地说:“我相信我会遇到劳工纠纷。高夫打电话说过了,那个混蛋,听他说话的口气,绝对想不到我每年付他十万黑钱。我相信你能让我那个娘娘腔男'明星再也弄不到海洛因。但我不在乎,而且我能为电影提供资金。我恨方坦。告诉你的老板,我没法帮他这个忙,不过别的事情倒是可以考虑。随便什么事情。”
黑根心想,无耻混蛋,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让我大老远赶来?他还有别的事。黑根冷冷地说:“我认为你并不理解如今的局面。柯里昂先生是约翰尼・方坦的教父。这是非常亲密、非常神圣的宗教关系。”听见他提到宗教,沃尔茨谦恭地低了低头。黑根继续道,“意大利人有个玩笑话,说世界太残酷,所以一个人非得有两个父亲照看他,这就是教父的由来。约輸尼的父亲已经过世,因此柯里昂先生觉得他的责任更加重大。说到其他的要求,柯里昂先生可是很敏感的。第一个要求被回绝,他绝对不可能求你帮第二个忙。”
沃尔茨耸耸肩:“我很抱歉,可答案仍旧是不行。但既然你来都来了,说个价码吧,我得花多少钱摆平劳工纠纷这档事?现金,马上付。”
这解答了黑根的一个疑问。既然沃尔茨已经决定不把角色给约輸尼了,为什么还要花那么多时间和他周旋?这次会面根本不可能改变他的决定。沃尔茨有恃无恐,他不害怕唐・柯里昂的权势。当然,沃尔茨的政治关系分布全国,和联邦调查局局长也有交情,还有大量的个人财富和电影圈说一不二的权柄,他不觉得唐·柯里昂能构成任何威胁。要任何一个聪明人说,甚至要黑根说,沃尔茨的地位都确实似乎不可动摇。他愿意承受罢工有可能造成的损失,那么唐也就拿他无可奈何了。这种力量权衡没错,但是问题是:唐・柯里已经答应了教子,会帮他弄到那个角色,而就黑根所知,在这类事情上,唐・柯里昂决不食言黑根平静地说:“你存心歪曲我的意思。你想把我说成是勒索帮凶。柯里昂先生答应为你解决劳工纠纷,这是友情的表现,作为回报你要帮助他的客户。朋友之间交换影响力罢了,没别的意思。但是你并没有拿我当回事。我个人认为你犯了个错。”沃尔茨像是早就在等这个机会撒泼发火。“我非常明白他说,“这是黑手党的风格,不是吗?嘴上说得好听,其实是在威胁。我跟你挑明了吧,约輸尼・方坦的确是完美的人选,那个角色会让他成为大明星,但他就是拿不到,绝对拿不到,因为我恨这个混蛋,我要把他赶出电影圈。听我告诉你原因,他毁了我最值钱的女明星。我培养了她五年,唱歌、跳舞、表演,什么都学了,我砸下去了几十万美元想要把她捧成明星。但你别以为我铁石心肠,眼里只有钱,坦白说,这个姑娘很漂亮,我这辈子从没玩过她那么漂亮的屁股,要知道我可是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女人。她能像水泵一样榨于你。可是约輸尼出现了,用橄榄油似的嗓子和黑皮的魅力拐走了她。她抛弃了一切,害得我被人嘲笑。我这种地位的人,黑根先生,是不能忍受被耻笑的。我必须让约輸尼偿还我的损失。”
沃尔茨终于第一次让黑根吃了一惊。他觉得难以理解,一个这么富裕的成年人居然会让此等小事影响他对生意的判断,而且还是如此重要的生意。在黑根的世界里,柯里昂家族的世界里,女性的美丽肉体和性魅力对世俗事务毫无重要性可言。只要不涉及婚姻和家族的脸面,这就只是私人事务。黑根决定最后再试一次。
你说得对极了,沃尔茨先生,”黑根说,“但你至于愤怒到这个地步吗?我觉得你并不理解这个小人情对我的客户有多重要。约翰尼小时候是在柯里昂先生怀里受洗的,他父亲过世后柯里昂先生担负起了父亲的职责。有很多人称呼他“教父”,表达尊敬和谢意,因为他曾经帮助过这些人。柯里昂先生从不让朋友失望。
沃尔茨突然站起身。“我听够了。从来是我命令匪徒,匪徒哪儿有资格命令我?我要是拿起听筒,你今晚就得在牢里过夜。那位黑手党老大要是敢跟我动粗,他会发现我可不是什么乐队领头。没错,我也知道那个故事。听着,你们柯里昂先生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别逼我动用我在白宫的关系。”
白痴,愚蠢的杂种。他是怎么成为一把手的?黑根不由心想。总统的顾问,全世界最大的电影公司的老板。唐非得投资电影业不可。这家伙听话只听表面意思,没有理解其中的意义。
“谢谢你招待晚餐,让我度过这么愉快的夜晚,”黑根说“能安排人送我去机场吗?我想我就不必过夜了。”他冷笑道柯里昂先生坚持要在第一时间听见坏消息。”
黑根在大屋那水银灯照射的柱廊上等车,见到两个女人登上等在车道上的加长林肯,正是他在沃尔茨办公室见过的十二岁漂亮金发女孩和女孩的母亲。可现在女孩那线条优雅的嘴唇成了乱七八糟的一团粉红色,海蓝色的双眼目光呆滞,沿着台阶走向打开的车门时,两条长腿像跛马似的蹒跚。母亲換着女儿,扶她坐进车里,对着女儿的耳朵咬牙切齿地说着什么。母亲扭头鬼鬼祟祟地望向黑根,黑根见到她的眼神燃烧着禿鹫般的凯旋光彩,紧接着她也钻进了车里。
怪不得他没能坐飞机从洛杉矶过来,黑根心想。飞机上坐着母女俩和制片人。这样沃尔茨就有时间在晚餐前休息一下,搞那个小女孩。约翰尼想混的就是这样一个世界?祝他好运,也祝沃尔茨好运。
保利·加图不喜欢速战速决,特别是牵涉到暴力。他喜欢预先详细盘算。比方说今晚的任务,虽说只是揍两个小流氓,但要是有谁出错,就很容易酿成大祸。他一边小口啜饮啤酒,一边左顾右盼、看两个小流氓能不能勾搭上吧台的那两个小烂货。保利・加图对这两个小流氓了若指掌。一个叫杰瑞・瓦格纳,一个叫凯文・穆南,今年都是二十岁,容貌出众,棕色头发,高个子,好身材。他们两周后要回城外的大学,父亲都有政治影响力,加上大学生的身份,所以躲过了征兵。他们因为侵犯亚美利哥・邦纳塞拉的女儿而被判缓刑。一对人渣,保利・加图心想。逃兵役,违反假释条例,午夜过后还在酒吧喝酒,追逐放荡女人。两个小流氓。保利・加图觉得他本人的缓役是另外一码事,因为医生向征兵委员会提供书面诊断书,证明这名二十六岁的未婚白种男性患者由于精神问题接受过弹震症治疗。加图经过“杀人明誓”的成人礼之后,克菜门扎帮他安排了这件事。克菜门扎吩咐他这个任务必须在两个小伙子回学校前尽快完成。为什么非得在组约下手?加图不由心想。克菜门扎总是提点额外要求,不直接给命令。要是这两个小骚货眼着他们离开,那今晚可就又是白费了。
他听见一个姑娘笑着说:“你疯了吗,杰瑞?我才不和你上车呢。我不想像某个可怜姑娘一样进医院。”她的声音饱含恶意的
满足,倒是遂了加图的心愿。他喝完啤酒,走上黑洞洞的街道好极了。时间过了午夜。还亮着灯的只有另外一家酒吧。其他店铺都已关门。克莱门扎关照过分局的巡逻车。在接到无线电调度之前,他们不会在附近出没,就算来也会来得很慢。
他靠在四门雪佛兰轿车上。后排虽说坐着两个大块头,但从外面几乎看不清楚。保利说:“他们一出来就动手。”
他还是觉得安排得过于仓促。克菜门扎搞来了两个小流氓的案底照片,还有他们每晚鬼混的酒吧地址。保利在家族内部找了两个打手,把小流氓指给他们。他的指示说得很清楚:不准打头顶和后脑,不能意外弄出人命。除此之外,爱怎么揍就怎么揍。他只提醒了一句:“要是两个小流氓没在医院里住满一个月,你们就回去开卡车。”
两个大块头钻出车门,他们以前是打拳的,但连小俱乐部都没熬出头,桑尼・柯里昂安排他们收高利贷,所以活得还算不赖。他们当然急于表达谢意。
杰瑞・瓦格纳和凯文・穆南走出酒吧,一头撞进陷阱。酒吧女郎的奚落刺痛了少年人的自尊心。保利・加图靠在挡泥板上,大声嘲笑道:“喂,情圣,被女人甩了吧。”
两人转过身,心情不坏。保利・加图一看就很适合拿来发泄屈辱。雪貂脸,矮个子,体格瘦削,而且还自作聪明。他们满怀渴望地扑上来,却立刻被两个男人从背后牢牢地抓住了胳膊。保利・加图趁机把带有十六分之一英寸铁刺的特制铜指套戴上右手。他每周在健身房训练三次,时间抓得很准,一拳镶在小流氓瓦格纳的鼻梁上。抱住瓦格纳的壮汉举起瓦格纳,保利挥动手臂,一记上勾拳不偏不倚正中下体。瓦格纳软瘫下去,大块头将他扔在地上。从头到尾还不到六秒钟。
两人的注意力转向凯文・穆南,他企图救命,从背后抱住他的男人伸出一条壮硕的手臂,轻而易举地勒住他,另一只手住穆南的喉咙,不让他发出任何声音
保利・加图钻进车里,发动引擎。两个大块头把穆南揍成一坨果冻,动作不慌不忙得吓人,像是全世界的时间都归他们支配。他们不是慌乱地瞎打一通,而是一板一眼,用上躯体的全部力量,慢镜头似的慢慢收抬他。每一拳下去都带着皮开肉绽的声音。加图瞥了一眼穆南的脸一一已经面目全非。两条壮汉撤开躺在人行道上的穆南,转身走向瓦格纳。瓦格纳正在尝试起身,张嘴就喊救命。有人从酒吧里出来,两个打手必须加快节奏了。他们把瓦格纳揍得跪倒在地。一个人抓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扭,接着一脚踢在他脊梁上。随着“咔嚓”一声,瓦格纳的惨叫声喊得整条街都推开了窗户。两个人下手飞快。一个双手像老虎钳似的夹住瓦格纳的脑袋,拽他起身。另一个挥舞偌大的拳头,猛砸固定的靶子。又有几个人跑出酒吧,但谁也没出头干预。保利·加图喊一声“够了,快走。”两条大汉跳上车,保利一脚把油门踩到底。就算有人记下车型和牌照也无所谓。车是偷来的,牌照是加州的,纽约市有十万辆黑色雪弗兰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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