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事

        夜深忽梦少年事。最近记性大不如前，只好把那些零碎涌起的往事一件件记下来，免得老后无甚可供怀缅。记得我以前的双眼皮褶儿是微微的蓝色的，看过的人都觉得神奇。尤其是我的小学同桌，每次看都要祭出她仅知晓的那几个感叹词。每天早上来上课的时候她都要跟我讲她昨天看的蜡笔小新剧情。现在不禁惊讶小孩子的记性真的好，模仿得惟妙惟肖。另一个小学同桌感叹号画的特别浓重好看，和他的眉毛一样。还有一个小学同桌，曾经拿削铅笔的小刀小心翼翼地抵住自己的肚皮，得意洋洋地炫耀，看吧我都不会死的。其实我的童年和青春期都没有什么特别美好的回忆，只能记得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现在记性也不太好了，有些人啊事的，也就渐渐忘了。看来那句话是对的，有晴就有雨，平底起风波。我好像换了很多个小学同桌，印象最深的还是给我讲蜡笔小新的那个。我叫了她六年同桌，从没喊过名字。第一天和她坐一起就发生了事故。她太害羞了，不好意思和我说话，就闷声不吭地咬桌子，结果把门牙咬裂了。我很害怕，她也很害怕，最后班主任哄了半天才让她把头抬起来。

        初中的时候我住在家里，骑自行车上下学 。一天早上我妈忘了叫我，闹钟也没听见，于是比平常晚了十几分钟起床 。因为害怕自己赶不上早自习，我边哭边骑着自行车穿过弯弯绕绕的巷子。朦朦胧胧的雾气里边，一个之前从没说过话的同班女生骑了过来，知道我为什么哭后，轻轻柔柔地说不会迟到的，她每天比我还晚出来。我当时很惊讶她会主动和我搭话，因为初中的时候我给人的印象极其刻板，不近人情。有人说没看过我笑。他们总觉得我是会和老师打小报告的同学。想起来我那时候人缘是真的差。小学也一样，他们说我太骄傲，成绩单上面的评语，每年都会有这么一句——自尊心强，不爱笑。至于为什么大家眼里我如此苦大仇深，过了这么久，我还是困惑懵懂。其实我人缘一直不算好，时运也不好，磕磕绊绊，总不得圆满。再就是想不清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譬如我为什么何时何地总是一身的圣母病 。我平生最怕辜负一词 ，最好两不相欠两两相忘，对得起对不起也不是我能一手掌控的。但是有时候姿态太低就让人心生怪异。人呢，就是有这种劣根性 ，欺善怕恶。我却是不敢的，越善的，我越是怕。从小到大，我都离集体远远的。还没上学的时候表姐带着其他表兄妹去楼上玩，心血来潮差遣一个妹妹叫我上去，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扇我一个巴掌叫我滚下去。我回家哭了很久，单纯伤心那一巴掌很疼。后来懂事了，再见她的时候也没有多少怨怼，甚至切了一个橙子，问她要不要来一点。我还记得她的神情，局促又紧张。算到现在，我和那位表姐也有十年不见了。经常想起她，也是因为每每照镜子，都能看到眉毛上她给的疤。那是在我们更小的时候，不小心的事故。我妈至今提起她都牙根痒痒，恨她无故折辱我，更恨这道疤。我也是到了爱憎不那么浓烈的年纪。不然按之前的脾性，一天一场气。

        小时候的我大概是除了交际和数学，学什么都很有天分的一个孩子。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发现自己很有做戏的天分 。表兄妹们听我模仿动画片津津有味，张嘴就来的谎言唬得我自己都信了，知道怎么不着痕迹地说奉承话，把人的耳朵伺候得舒舒服服。会在和朋友冷战的时候迅速把自己定位成弱势的一方换取同情，当然也知道耍宝扮丑博得哄堂一笑。我清楚记得在一天下午，我蹲在湖边 ，把兜里的两元硬币丢了进去，突然对自己打造的这个热闹又虚伪的小世界感到厌弃。我从那时候起决定不再说谎，不再扮小丑，不再干一件灰色的事情。那天后，我就像给自己完成了洗礼，整个人都得到了救赎。我是干干净净的善良的小孩，我和你们一样。然后正如自己期待的那样，逐渐钝化自己的才华，重回平庸。那段时光，那段一点一点不断获得世界启示的时光，大概是我最接近幸福的时候。只是当时不知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