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爬山虎的叶子落尽了,杨树上的鸦雀窠历历可见,村里开始有老人过世的时候,我们知道,冬天来了,年也近了。
父亲前日已经回家,我心里就想着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叫他备办着,省得去抢腊月货,细想起来,又并没有。前几日在电梯里听她们说是晒萝卜干的好日子,先前在家时见祖母、伯母晒萝卜丝的情形就在眼前一般。自然是大晴天,竹匾、竹筛都在柴草垛子上摊开,白胖胖的萝卜扯回来先搁两天,现打井水洗干净,冬天的井水又不冷,还丝丝地冒着气。砧板也拿出来,刀磨亮光了,噔噔地切起来,切得又细又匀,切了一大堆就叫我们这些小辈们捧去晒。
晒得半干不干了,拌了盐,拿坛子缸装起来,塞满了再拿大石头压紧,封严实了。起先并不要加水,等它里头浸出水来,似乎到后头腌得差不多了是要加些开水进去的。如此不多久就可以开吃了。又白又脆不咸不淡那得要手艺,腌得发霉或者发酸是常有。
我母亲从来不做这些,我只记得有一年她腌腐乳,只把新打出来的豆腐草草切了,放在铺了稻草的箩筐里,铺一层放一层,这稻草也有讲究,不能是被石磙碾过的,那样太绵软,又不透气,得用齐草,齐草上的穗都是用手搓下去的。就那样干放了几天,祖母约莫时候到了,豆腐上的毛都起好了,叫她拿去腌,母亲总不搭理,我们也急,就去翻开稻草看,果然一块块的毛茸茸。又过了一两天,母亲才布置我去烧火,她要炒盐和辣椒粉,那一年的腐乳味道怎样我不记得了,大约比往年祖母做的要更糜腐一些,都夹不起块。
我心里大约并不惦记着这些吃食,却念想做吃食的情景。年下要置备的还有薯条薯片和糯米果子,都是把糯米或者红薯蒸了,和成团子,在用擀面杖擀开,也要大太阳晒。之后再切了或炒或炸。我家总是在楼顶上晒这些,楼顶上晒的还有榨油用的茶树籽。竹竿上的床单当着风荡啊荡,小孩子在下面穿来穿去,那真是好时光。
糍粑也是年年要有的,我家里却只有祖母爱糯米,我先前以为父亲也爱吃,后来又一回提议做汤圆,父亲说他不感冒,我才惊问,他说是大姑母爱吃糯米,我记错了。我原先一直以为父亲不吃甜的,麻花酥糖葡萄干他都不沾,后来又一年好友从北京带回果脯来,父亲竟说好吃。打糍粑是个力气活,也是糯米蒸好了,倒进碓里,用专门的木棍子捣锤。捣得米粒都不见了才算好了。如今年轻人也不会这活,也有了机器,只是机器打出来的少了口劲,自己不爱吃不说,也不好拿到城里去送给亲戚。
我心里倒是想吃干笋、黑木耳、干豆角,这些一时也做不成,不如在网上买些便宜,李同学早说见到一家的木耳好,多买了几包,要给我带一包回去,又说要亲手做一罐果酱给我。父亲见我去年买回去的香菇、黄花菜都好,今年也嘱咐了要买一些。
年节下,寻常吃得最多的是,还是鱼汤吧,鱼头或者整条的鱼,跟萝卜、豆腐一起煮,怎样都是美味。
家里老人健旺,多半会留些板栗过年吧,红枣恐怕也有,花生就更不用说了,炸豆腐的菜籽油早就准备好了,还有专门下面条煎鸡蛋用的麻油。家里有人脾胃不好的,就只吃头季稻。二季稻农药打得重,专门卖出去。
明年大年头上三姐姐出嫁,年前还要打棉被,棉花弹啊弹,棉絮飞了飞,也容易叫人出神。我家附近弹棉花的只有一个匠人,算算有五六十岁的年纪吧,他最是个精明人,只不知婚姻怎么就耽误了,后来从山里寻来个笨女人做了堂客。这女人洗一块抹布要一上午的功夫,做午饭就要等到晚上才能吃了。棉花匠却也不急。万想不到生了两个儿子竟都是伸出一只手不晓得是几的傻子。那小儿子与我三姐姐一起读书,那时候中午兴带米饭到学校去蒸着吃,放学了总不见他拿米饭去蒸,问他他说他的桌屉就是蒸笼。这人虽不灵光,却又爱说话,说话慢条斯理的,倒又不像是全没有道理。他老子眼看着两个儿子不中用了,又领养了一个女儿,听说倒是十分灵性。打小儿就知道料理家务。
这些年过去,倒不知这个女孩儿到底怎么样了,他爸爸想来疼惜她,不至于要她做了傻哥哥的媳妇吧。政策也好了,想来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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