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枝上一颗鲜桃

1.柱子妈

我们村里有个重度残疾的男人，名字叫柱子，今年也快六十岁了。他一辈子没有成家，过着孤苦伶仃形影相吊的日子。他不但腿断了，走路一瘸一拐，胳膊架在胸前像鸡爪，眼睛还有些问题，视力很差。婆婆说，他在碾上轧的粮食里混合着好多老鼠屎，他都看不见，轧碎了就熬成稀饭喝下去。

婆婆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柱子妈活着时经常去给她看病，亲眼目睹他家的悲惨生活。听她说，老太太临死前可没有少受罪。其实老太太没有什么大病，刚开始不过是简单的头疼脑热，不至于死人，但架不住没钱看病，家人疏于照顾，感染肺炎和哮喘病，病情继续恶化，还是在拖了几个月后告别了人世间。

农村人讲究老有所养，死有所终，听说这临死前送终的寿衣是必须要穿的，如果临死前不穿上，到阎王殿那就是光屁股，遭鬼魂们耻笑，永世不得转世轮回。所以我们家乡的老人，不管生前贫富贵贱身份高低，临死前家人都会准备好崭新的寿衣，争取在死者咽气前一秒给穿上，让他/她能体面地参与轮回。这样办丧事时，亲戚们也好瞻仰遗容，给生者最后的怀念。

尽管老太太不济，但临死前他儿子柱子竟然抖抖索索给她穿上了寿衣，让她体面地，有尊严地离去。村里的老人都夸他真难得，有孝心。

我唏嘘不已，叹息着老太太可怜，农村穷苦老人可怜。婆婆抿嘴一笑，慢条斯理地说：“也是她活该。年轻时她对她婆婆可是狠着呐！”

我好奇地一问究竟，婆婆给我讲了《枯枝上一颗鲜桃》的故事。

枯枝上一颗鲜桃

2.枯枝上一颗鲜桃

话说柱子妈年轻的时候可是霸气侧漏，跟邻居打架闹臭了，跟公公婆婆上手撕扯了。公公觉得丢人，窝囊地生闷气，无疾而终。柱子妈把邪气发到婆婆身上。婆婆也是要强的人，每天跟她吵架骂仗。原本他们两家住在一起，眼看房子塌陷，摇摇欲坠，柱子妈感觉住在老房子里太危险，所以丢下婆婆，从外村搬到我们村里，并盖起了一所新房子。婆婆仍住旧房子里。

她撺掇老公不能孝顺婆婆，亲戚邻居都不能管婆婆，让婆婆跟外界完全隔离开。没过多久，老房子彻底塌陷了，四面墙只剩下一个完整的墙角。她婆婆在房子塌陷时也砸断了腿脚，成了一个残疾人，不但生活不能自理，而且不能移动了。她只能蹲在那面完好的墙角下，拖着残破的身躯，苦苦度日。邻居看她可怜，用破席子油毡布帮她苫上顶，跟猪似的活在那里，苟延残喘。尽管这样，柱子妈还是到门上骂帮助过婆婆的人家“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邻居生气，不再管老太太。结果没过多久，她婆婆贫病交加，死去了，不知道啥时候死的，所以死相悲惨，衣不蔽体。

她婆婆死后埋在村头的祖坟里，跟她家遥遥相望。柱子那时候十来岁，跟比他大一岁的姐姐经常去村头玩耍。村头一大片柿子树，冬天叶子几乎落光，光秃秃的枝桠上残留着几片枯叶，迎着风哗啦哗啦响，像有人在召唤他们。

他们姐弟也没人看管，自顾自玩耍。冬天的傍晚来得特别早，眼看天色要黑沉下来。两姐弟在柿树下各捡了一筐柴禾，背着准备回家。弟弟柱子抬头一看，枯树枝头竟然挂了一颗鲜红鲜红的桃子，让人馋涎欲滴。

柱子扔下柴筐，赤着脚“蹭蹭”往上爬，边爬边说：“姐姐，给你摘颗鲜桃吃。”

柱子姐叫香妮，奇怪地抬头：柿子树上光秃秃的，哪有什么鲜桃啊？

她远远看见奶奶坟头上的枯草在招展，仿佛一只枯瘦如柴的手在向他们招手。她忽然感觉脚底发凉，脊梁骨直抽筋。她感觉莫名的惊慌，着急地阻止弟弟：“柱子，柿子树上哪有鲜桃啊？现在可是冬天呐……”

枯枝上一颗鲜桃

但柱子不听，仿佛痴傻一般，死命地接近枝头，努力向着虚空的枝头，徒劳地伸直手臂，嘴里“呵呵”地出着气说：“摘到了，摘到了！一颗鲜桃啊……”

随着一声惨叫，柱子重重地从枝头“啪叽”一声摔落，仿佛从树上掉落了一枚果实，伴随着“咔擦”一声，骨头摔断的声音，柱子惨叫一声“啊——”声音悲痛欲绝，然后是无边的死寂。

香妮吓坏了，急忙冲上去查看弟弟的伤势。他已经血头血脸，摔得面目全非了。

以后柱子变成一个重度残疾人，不但柺手拐脚的，大脑也摔坏了，走路跌跌撞撞，彻底变成一个残疾人。他长大后找不到老婆，熬着熬着他爹去世了，然后又是他妈悲惨地死去，临死也不知道她究竟死于哪种病。

村里人都背后议论，柱子妈年轻时做事欠考虑。都说“老子无过天无过”，不管我们的父母曾以哪种态度对待我们都不是最重要的，只有善良和怜悯值得一生珍惜。